對於李槐喋喋不休的怒罵,阿良完全充耳不聞,只是頗為好奇地看了陳平安一眼。
他倒是沒想到,陳平安居然知曉這種走山的老規矩。
傳聞中,這種山裡的朽木墩子,都是山神老爺的寶座,如果人坐了,那麼山神老爺就會發怒,從而導致人走不出山林。
是以,想要順利過山,除了進山前拜三拜以外,還得遵守各種禁忌。
當然,這些禁忌在絕對的實力面前,自然是不值一提。
而阿良這次坐這朽木墩子,本就有故意激怒那山神老兒的意思。
畢竟這棋墩山,在他看來多少帶點邪氣。
他這一坐,那山神老兒必定會有所察覺。
如此,他便可再觀察觀察齊靜春的『弟子們』。
所以接下來這一路,阿良是逢樹墩便坐。
早先李槐還會以陳平安嚇唬他的話,去嚇唬阿良。
但見一路無事,後面索性就又開始跟阿良搶著坐。
沒辦法,走山路對他這麼個孩子來說,屬實累人。
眾人就在這麼一停一歇中,終於是來到了棋墩山的山巔。
這棋墩山的山巔不同於其他高聳陡峭的山頭,這裡的山巔相當平整。
傳聞中,曾經有兩位仙人路過這裡,一劍削去了一截高聳山頭,在棋墩山的山巔上下了一盤棋,這才造就了棋墩山山巔的奇異景象。
陡然瞧見這豁然開朗的一幕,所有人的心情都不由好了許多。
登山的樂趣,大抵便是如此。
而到了山巔,眾多蒙童的體力也已到了極限。
所以眾人一商量,也就不再今日下山,而是於山頂過一夜後,再行下山。
只是沒過多久時間,山巔之上忽然吹來了一陣妖風,吹得人莫名心裡發涼。
朱河作為隊伍中唯二的大人,頓時感覺到了不對勁。
事有反常必有妖。
不過這一次,他倒是沒打算跟眾人說出心底的憂慮,反而是一人偷偷地來到無人處,掏出了一本泛黃的古籍。
這本古籍乃是李家大少爺李希聖給他的,據說是本叫做《丹書真跡》的殘缺副本,裡面記載了許多上古流傳下來的符籙。
其中的《開山篇》里,正好有朱河眼下需要的符籙——太山符。
所謂太山符,講白了就是使用符籙,召來此間的山神土地為自己一用。
當然,最終山神土地會不會幫忙,那也得看此間山神土地,是不是心存良善之人。
只是這一點,初用太山符的朱河,並不了解。
他只是感覺此地詭譎,所以想召來山神土地求個心安。
畢竟在朱河的認知中,山神土地皆是好人。
很快,朱河就取來了山東南面的土壤各一抔,再按照古籍上開山那一頁所寫的『撮壤訣』,捻出了一個古文岳字,即上山下獄的嶽。
接著再掏出一張李家老祖,所贈送的黃色符籙,準備伸手揉搓。
就在這時,他的餘光突然察覺到兩個靠近的影子。
身體猛然繃緊的朱河,飛快回頭,卻見到是阿良和陳平安走了過來。
一手拿著黃色符籙,一手拿土的朱河,下意識的就想要將這兩物藏於背後,可為時已晚。
見到朱河手中的物件,阿良只一眼就知其在做什麼。
不過他倒真不能叫朱河做成了。
要知道此間山神土地,可真不一定是正人君子,若讓朱河用這開山符,以『嶽』喚那金身破碎的『前山神』,恐怕還真叫這『前山神』能將前字給去了。
一尊山神,牽連的因果可就很大了。
若只是岳,那麼頂多讓這位『前山神』恢復土地正身,不至於牽連出太大的風波。
是以,阿良便笑著開口道:
「錯了錯了。」
「你這張尋常材質的黃紙符籙,可承受不了『嶽』字的重量。」
「未免弄巧成拙,我勸你寫個普通的『岳』字就可以了。」
阿良話音剛落,陳平安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我倒覺得這請神儀式,實際上大可不必。」
朱河瞥了眼陳平安,眼裡有些訝異,顯然是沒想到陳平安,也認得出這是請神儀式。
阿良能看出他在做什麼沒問題,畢竟阿良本就是前輩,見識自然廣闊。
可陳平安一個生於長於泥瓶巷的少年,能有如此見識,就屬於讓人驚訝了。
但想到先前陳平安在那鐵符河旁,隨手揮出的強橫劍氣之後,陳平安會認出請神儀式,好像也很正常。
這位陋巷少年,早就不是那個吳下阿蒙了。
不過眼下陳平安關於請神一事的提議,倒是很像那些驟然富貴的耍寶少年。
該不該請神,他朱河還不知道嗎?
如今這棋墩山上,滿是陰煞之氣,不將山神土地請出來問問,占得先機,難不成還要坐等災禍臨頭?
所以朱河直接忽略了陳平安所言,重新捻了個岳字,然後望向阿良道:
「阿良前輩,這樣可行了嗎?」
阿良笑吟吟地看了眼,仿佛察覺到什麼的陳平安,然後點點頭道:
「可以了。」
朱河鬆了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請求道:
「阿良前輩,我觀此地陰煞氣息極重,恐有妖邪在旁窺伺,阿良前輩……」
聽見朱河欲言又止的意思,聞弦知意的阿良,自然求之不得:
「行,我去周邊看看,你們自己小心。」
朱河笑了笑道:
「有這道撮壤成山訣,我們護得自身安全一時,應不成問題。」
「阿良前輩,快去快回即可。」
阿良耐人尋味的笑了笑,隨後大搖大擺地向著另一頭而去,不一時功夫,就見不著了人影。
直到這時,朱河才看了眼陳平安道:
「我知你有強橫劍氣護身,但你護不了所有人安全。」
「那些妖邪詭譎之輩,縱使是我這個五境武夫,在需要顧及你們的情況下,也不能拍胸脯說,定然能對付得了它們。」
「所以,我們必須請來此間山神土地,為我們護持一二。」
「如此,縱有意外,我也可毫無顧忌的出手。」
陳平安搖了搖頭道:
「此間陰煞之氣如此之重,想必這裡的山神或土地,必然早已知情。」
「可他仍然放任其滋長,難保不是和這妖邪談了條件,成了一路人。」
「朱河叔,你此番施用撮壤成山訣,也未必能保護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