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話音落下,此處天地頓時寂靜一片。
就連前方的齊靜春,也忍不住多看了陳平安幾眼。
要知道此時在廊橋上開口的,不是一方神靈就是一脈之祖。
司風之神,天庭雷部斬勘司之主,中土陰陽家陸氏祖師,伏龍一脈的祖師……
這裡哪一個放到外界去,不是能讓神洲顫上三顫的存在?
結果陳平安居然敢跟這些人叫板,屬實是勇氣可嘉啊。
可偏偏這些人,竟是被陳平安這句話嗆得不敢出聲,無一人敢在此時將身份透露。
畢竟離陳平安一步之遙的老劍條,只需一劍,便可使這些傢伙身隕道消。
所以,他們其實是真的怕了,怕陳平安真的能與那老劍條締結契約,成為老劍條的掌控者,從而找他們清算。
這樣的前後反差,屬實也是讓齊靜春,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笑話。
就這些人,還想妄圖掌握天下氣運流轉,實在是可笑可笑。
也難怪這些人,也只能用言語來欺負欺負小朋友了。
就在齊靜春如此想著之時,再也聽不到耳邊聒噪之聲的陳平安,一步踏出。
轟!
整座廊橋都震了一震。
而見到陳平安真的踏出了那一步,暗中窺伺的幾人,心情更是複雜。
他們萬萬沒想到,千算萬算,結果小鎮最重要的機緣,卻被一個理應抓不到任何小鎮機緣的陳平安獲得了。
這樣的事,他們又能找誰說理去?
他們也只能在暗中,看著陳平安再度邁出一步,與那該死不死的齊靜春,並肩而行。
而走出這一步後,此方天地,再度陷入了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陳平安轉過頭去,看向齊靜春本該站立的位置:
「齊先生,事情成了嗎?」
齊靜春笑了笑道:
「我不知道,這你得問一問那位……老人了。」
砰!
齊靜春話剛出口,就被一股巨力擊飛。
在半空中飛速後退的齊靜春,哈哈一笑,接著提醒道:
「陳平安,若有餘力,不妨再走一步!」
陳平安搖了搖頭,低聲道:
「齊先生,那位是神仙姐姐啊。」
說完,陳平安裝模作樣地準備踏出第三步。
因為他十分清楚,今日這第三步,是無論如何都踏不出去的。
果然,陳平安才剛剛抬腳,道祖的嗓音就穿透了天地阻隔,來到了此間。
「事不過三,點到即止。」
聽到這話,廊橋中間有女聲冷哼一聲。
好不容易看見那麼對眼的一個小傢伙,偏偏道祖那老傢伙要來攪局。
真是可恨。
有本事來單挑啊。
似是察覺到持劍者的不滿,道祖呵呵一笑:
「過猶不及,過猶不及啊。」
……
而在道祖說了點到為止之後,陳平安就從似睡非睡間,驚醒過來。
桌上油燈仍在燃燒,但屋外,卻是天亮了。
這也意味著齊靜春以一肩扛下了小鎮三千年以來的天道反撲,如今小鎮居民皆有來生。
陳平安輕嘆一聲,隨即看向了院裡的斬龍台。
說實話,他並不清楚持劍者有沒有選中他。
但這事,試上一試便可知曉。
若是持劍者肯收自己的斬龍台,那麼就代表著她對自己的認可。
如此一來,陳平安在這世間,實際上就擁有了最大的靠山。
如果不收,那麼自己也可早點斷了這個心思,專注於自己的無敵路上。
有了決定的陳平安,捲起袖子,鼓動起體內真氣,輕而易舉的就將沉重無比的斬龍台,放入大背簍之中。
接著背起背簍的陳平安,打開門去,就見一位扛著槐樹枝的紅衣小姑娘,急匆匆地從他面前路過。
陳平安眼前一亮,是李寶瓶。
心如花木,向陽而生的李寶瓶,很難不讓人喜歡。
現在見到李寶瓶哼哧哼哧努力搬樹枝的樣子,陳平安忍不住出聲將其喊聽。
身穿紅色棉襖的小姑娘,轉過頭來,咧嘴笑了笑。
她與陳平安以前也見過面,她記得陳平安是個可好可好的人。
所以她願意停下腳步來,聽聽陳平安想要說什麼。
但最好快一點,因為她還要忙著搬槐樹枝呢。
看著李寶瓶那宛如會說話般的秋水眸子,陳平安指了指自家院落道:
「你這樣一來一回,效率太低了。」
「如果你信得過我,可以先將樹枝放在我家院子裡,這樣就可以多跑幾趟了。」
李寶瓶眨著大眼睛,打量著陳平安,似乎在權衡利弊。
她雖然天真,但也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餡餅。
見到李寶瓶的沉默,陳平安笑了笑,解下一枚鑰匙遞了過去:
「當然,作為借給你用的周轉之地,我需要你幫我收集一些掉落的槐葉。」
「好了,我還有事,你記得在家裡等我會。」
說完,陳平安很是放心地背著背簍,向著廊橋那邊走去。
李寶瓶看著陳平安的背影好一會兒,這才收好了鑰匙,繼續往槐樹那邊跑去。
而走上廊橋的陳平安,先將那個裝有斬龍台的背簍放在一旁,然後坐在了石橋邊緣,雙腳懸空,晃晃蕩盪,等待著結果來臨。
等著等著,陳平安就再次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
至於身邊裝著斬龍台的背簍,早已消失不見。
在他正前方,依舊有那刺眼光芒,高懸於天地之中。
好在這一次,那光芒很快內斂,接著陳平安就能見到一高大身影,懸空而坐。
她一腳曲起,一腳下垂,意態閒適。
在其身周,則有著絲絲縷縷的潔白光線,在不住搖曳。
而那人似也在看他。
打量了半晌之後,那人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然後淡然道:
「你先前說,要與那些人劃下道來,分出生死?」
「你實力不高,口氣倒是不小啊。」
隨著白衣人影的開口,一股沉重的威壓瞬間席捲而來。
感受到肩上仿佛壓了座山的陳平安,倔強地不肯低頭。
心頭有話想說,卻偏偏被這威壓壓得呼吸困難,說不出口。
雙手攥緊,十指死死掐進肉里的陳平安,任由手掌鮮血蜿蜒流下。
而憑藉著這種痛苦,陳平安也終於是勉強說出了一句話。
「怕……這怕那,還來這世間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