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噴血的小臂握著刺劍飛向空中,時間就像在此被定格一般。
刺客還保持著刺出的姿勢、木戶擋在大村面前面色堅定,眼神卻又顯得很是溫柔,像是在回憶在惋惜著什麼;
大村半坐在甲板上,雙目突出,長大嘴巴,眼神中滿是憤怒和驚駭,似乎在為即將逝去的夥伴而痛惜;
周圍所有人都在不知所措的望著這場刺殺。
也只有河池晃了晃身子,遁到大村和木戶身前,警惕的盯著刺客,以及……
突兀出現在場中央空山一葉。
早在這幫人登船時,空山一葉便發現其中有個人不對勁。
其實無論神情動作還是舉止言行此人都做得完美無瑕,不止眼神都未曾向大村方向瞥過一眼,甚至不時傾聽身邊之人的交流。
讓空山一葉察覺出不妥的是他的呼吸和肌肉動作。
正常人登梯之時,呼吸難免比以往粗重些,何況是又高又陡的郵輪舷梯,尤其是登上甲板時,會不由自主的多吐出些氣息。
即便以那群人中武功最高的褐色西裝護衛,哪怕控制得再怎麼精妙,也逃不過空山一葉的耳朵。
但那個刺客卻始終在吸,而不是呼氣,小腹肌肉被控制得緊緊的,而握著手杖的右掌卻在放鬆,近乎於虛握,且無論身體怎麼晃動,手臂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動作,隨時保持可以用最佳狀態刺出手杖。
當槍聲響起時,也唯有此人雖然磚頭看過去,但身體不動,餘光從未離開過大村等人,直到河池離開保護圈,護衛陣型稍有漏洞的那一刻。
空山一葉可以明顯聽到此人深吸一口氣,小腿肌肉鼓脹得幾乎要撐破量身裁剪的西褲,他知道,刺客馬上便要出手。
所有一切全部沒有逃過空山一葉感知,但他也並未出言提醒,只是不動聲色的把福澤大吉擋在身後,畢竟那些所謂大人物的死活又跟他空山一葉有什麼關係。
只是,在聽到福澤的介紹,目光望向木戶時,心中突然湧出一股自己也說不清的感覺,是熟悉?是親切?
空山一葉不明白這種感覺從何而來,明明是第一次見面,況且無論現實世界還是幾個所謂電影的世界,他都不曾對「木戶」這個名字有什麼印象。
那麼,這種感覺又從何而來?
在木戶挺身為大村擋劍之時,他本能的不想眼睜睜看著對方身亡,默默按下疑惑,在所有人束手無策時,消失、拔劍、現身,那招可以劃破空間的神技再次展露在世人面前。
「木戶!」遠處的福澤大叫一聲狂奔而來,擠進人群,看到木戶只是衣服被刺破,並未流出一滴血液,這才長舒一口氣。
而在場眾人隨著福澤的到來,這才回過神來:短短一剎那究竟發生了什麼?
「剛才和你說過的,這是把能夠帶來腥風血雨的劍,信了嗎。」空山一葉輕振刀柄,抖下幾絲血跡,讓長船長光發出一聲愉悅的清鳴,隨即收刀還鞘,從刺客面前讓開,走到福澤身邊對著他輕聲道。
福澤大吉呆呆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似乎在說「我倒是希望這種腥風血雨來得更多一些」……
此時,以河池為首的護衛們早已把刺客渾身上下搜了個遍,但除了手中杖刀之外,刺客並未攜帶槍枝之類的武器。
當然,在這種環境下手槍當然不如杖刀犀利,尤其對於刺客這種高手來說。
手槍藏在身上相當不便,在某些場合隨時都免面臨被檢查的風險,不利於隱藏不說,且藏得越隱秘,也就意味著拔槍時越困難;
用手槍刺殺需要三步:從衣物中掏出手槍、打卡保險、瞄準射擊。而杖刀只需暗中轉動手掌向前刺出這一步,不但動作更隱蔽,也足足節省了幾倍時間。
原本刺客計劃天衣無縫,用遠處槍聲引開護衛注意力,在得知虛驚一場、正是眾人最放鬆警惕時決然出劍。
如果不是空山一葉阻撓,刺客在刺中木戶後甚至可以從容拔出劍鋒殺死大村。
「我不問你為何要殺我,也不問你是誰派來的,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選擇現在動手,前面幾波刺殺應該和你不是一路人馬吧。」大村拍了拍河池讓他先不急動手,他要親自審問刺客。
刺客沒有回答,他呵呵一笑,忍住斷臂之痛咬牙道:「大村,全天下武士都希望你去死!不是每次都有人救你,你註定躲不過一死!」
「哦?那就來吧!來一個,我便殺一個,我倒想看看能不能殺完你們這幫叛逆。」大村對刺客的威脅毫不在意,輕描淡寫的說道。
「好!就讓你看看,是你先被殺,還是我們薩摩男兒先死光!」刺客不斷扭動被護衛死死按住的身軀,也不管斷臂噴涌的鮮血,仰頭大吼:「薩摩武士只要設定目標就一定會勇往直前,大村,你為了自身榮華富貴把武士賣了好價錢,還在陛下御前構陷、逼迫勝元大人,我薩摩男兒豈能善罷甘休!」
「我也是薩摩男兒啊……」大村面色有些沉痛,像是解釋,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閉嘴,你不配!你已被關東的榮華富貴蒙了心。」刺客一臉不甘之色,恨聲大吼道。
「從京都到東京,從橫濱到巴黎,從慕尼黑到舊金山,刺殺我的人很多,你是最接近成功的,如果不是這位先生。」他朝著空山一葉頷首,繼續對著刺客道:「雖然你鹿兒島口音很重,但一定不是勝元派來的,他從不做這麼下作的事,也只有原江戶那些幕府的蠢貨擅長這樣做。」
大村身邊那位身著褐色西裝、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河池,突然低聲開口道:「刺客出手不似道館出身的劍客,即便被擊倒在地,小腿仍不斷蓄力準備遁走,看身法很像我那些老朋友的風格,御庭番餘孽嗎?」
身旁的木戶搖搖頭,用溫和又肯定的語氣道:「不,他眼中沒有死氣,不是那群人。況且,德川家沒有那麼蠢,無論殺死我還是大村,對於他們現在的狀況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無所謂!無所謂是誰。」大村一臉濃密的長須抖了抖,雙拳緊握,死死盯住刺客雙眼,再次重複道:「我也是薩摩男兒。」
面對刺客撇起來的嘴角,大村一臉冷酷的說道:「不管你是哪個藩、哪家諸侯派來的,不管你是受到蠱惑還是本質愚蠢,我大村決定的事,就一定要執行,武士這個階級,必在我手中得到終結,全日本財政大權必須歸於政府!現在,你可以去死了。」
河池閃身上前,一手托住刺客下巴,一手按住後腦,雙手不著痕跡的一搓。
些許輕微的脖頸折斷聲被海浪遮蓋,刺客乾脆的雙眼泛白,緩緩軟到在地,氣絕身亡。
那些見慣生死的大人物甚至沒有浪費一點注意力在這種「小事」上,在河池邁出腳步的同時,便低聲交談著什麼。
所有人的反應都沒有逃出空山一葉的感知,但他對此顯然沒有任何興趣,出於本能,空山一葉一直饒有興致的盯著河池,心中默默評估其武功。
這種在複雜狹小環境下能精準繞開所有人的身法,且空手殺敵經驗相當老到的人物,應該也不是他口中「道館出身」的劍客,而是專精於此道的忍者。
看來再怎麼維新,這些古老的職業也依舊存在啊……空山一葉想到,又忍不住回憶起自己的出身,哪怕百年後,那些古流劍術門派不也依舊興旺?
或許所謂「比賽」、所謂「稽古」已經沒有以殺人建功為目的,但技藝的傳承可不僅僅是維新所能磨滅的,那些根植於一代代人基因中的傳承不會磨滅,而是以另外一種方式不斷延續。
在明治維新變法中消失的武士階層,也並非消散,而是擴散,從某一階級的專屬稱謂變為全民特質。以至於幾十年後被「武士」中的某些特質裹挾,讓整個國家與民族墜入深淵……
「空山先生,萬分感謝!如果不是你仗義出手,今日必將喪命。」面目和善的木戶離開幾人的小圈子,朝著空山一葉鞠躬道。
空山一葉收回思緒,緊緊盯著木戶,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惹得河池頓時把警惕提升到最高。
空山一葉給他帶來的壓力實在太大,在這個距離,面對手持長劍的空山一葉,他知道如果對方有意殺人,自己連掏出手槍機會都沒有!
以對方剛才展露出的速度,只怕一瞬間,自己和那些護衛便會被殺光。
幾日前河池從被打傷的學生、福澤的描述中間接了解到空山一葉的厲害,但看剛才空山一葉展露出的武功,明顯被他低估了好幾個檔次!
這已經不是劍術那麼簡單了。
其餘人沒有注意,他可是清楚的看到眼前男人在斬斷刺客手臂時,福澤大吉身邊竟然還留有這個男人的殘影!
劍術?分明是神術!
河池心中有大恐懼,恐懼的不是自己被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是怕一旦大村大人、木戶大人說了些刺激對方的話,日本的未來就全完了……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或者,你見過我嗎?」空山一葉盯著木戶的眼睛,一改往日冷淡,用認真的語氣問道。
「咦?空山先生也有這種感覺嗎?」木戶敏銳的發現空山一葉話中所指,他有些激動的說:「前幾日,聽福澤說起空山先生的名字時,我便略有所感,但腦中確實沒有任何印象,今日得空山先生相救,在下感激不盡,但更讓我確定的是,我的確從未見過先生。」
「好了,木戶老弟,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這位空山先生,進去說吧。」大村望著湊過來想要詢問的船員,突然打斷道。
「這樣啊……」空山一葉有些失望,對大村的邀請毫不猶豫的拒絕道:「不必,就這樣吧。」說完也不顧眾人詫異,就這樣徑直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