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將你昨晚看到的事全部忘掉,然後離開這裡。」劍心背對著女子,面無表情的下了最後通牒,連他自己也說不清說完這句話之後的心情。
按照組織的「慣例」,他是不應該私自放走這種可疑人物的,而一旦上報當晚的種種情況,組織的鋤奸隊絕不可能讓女子活著離開小荻屋,哪怕是錯殺,與泄露組織情報的風險相比也不值一提。
事實上,在劍心執行天誅任務這一年中,幾百名命喪他刀下人物不可能全部是罪有應得的,以劍心有意無意得到的消息來看,被他誤殺的冤魂雙手都數不過來,這也是他一直封閉內心,不肯接受現在的自己的重要原因。
不過女子並未像他想像中一般道謝下樓,反而用一種獨特的清淺聲線問:「我留在這裡給您帶來麻煩了嗎?」
是?否?雖說的確有些麻煩,但……為什麼她會這樣說?難道不願意走嗎……「家人會擔心吧?」劍心轉念間想了很多,他沒有正面回答。
「迷途貓。」「嗯?」他不知道女子究竟是什麼意思,轉身盯著她的臉,眼神帶著審視的凌厲。女子依舊安靜的跪坐在塌上,毫無情緒波動的回答道:「如果有家可回的話,誰還會深夜去喝酒。」這句話算是解釋了當晚出現的動機。
迷途貓……被迫離群索居,又看不到希望,整日惶恐不安的弱小生命……劍心嘆了口氣,在沒有遇到師傅比古之前,自己不也是這種人嗎?
似乎感知到窗前男子的眼神逐漸柔和,女子抬頭看著對方臉頰上的傷疤:「已經不再流血了嗎?真是太好了。」
劍心心頭一震,不知為什麼,他總感覺女子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似乎在掩飾一些東西。但他並未深究,而是轉身走到女子對面,從懷中掏出她的那把精緻匕首放到女子身前,「這是你的吧。」「是的。」「京都是個危險的地方,這種小東西保護不了你,還是快點找個安全的棲身之所,找個不需要這種東西的地方……」
「找個沒有劊子手的地方……」「嗯?!」劍心深色一凜,她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對嗎……」女子依舊沒有任何解釋,只是伸手把匕首放回懷中,低著頭不再說話,但意思非常明顯:現在這種時候哪裡沒有戰亂呢,與之相比,雖然親眼看到劍心兇殘的殺戮,但有並未把自己怎樣的、武藝高強的劍客保護,這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二人相對無言。
劍心知道,以眼前女子的身材相貌,哪怕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京都,也難保不會有來自各藩的浪人見色起意,畢竟就連宣揚自己維護正義的新選組也幹過不少強搶女人之事啊!不說已經被誅殺的前首領芹澤鴨,據可靠情報顯示,那位號稱忠義無雙的近藤勇也有幾個良家的女兒當做外室。
事實上如果不是眼前這位叫做雪代巴的女子被認為是自己的女人,組織里的那些傢伙恐怕早已安耐不住了吧,這種絕色姿容可不是那些游女可媲美的。
留在這裡也好,與自己共處一室也無所謂,反正自己需要的也只不過是靠窗的三尺之地罷了。想到這裡,劍心一言不發的提劍下樓,他需要為女子找一個可長久待在這裡的身份。
廚房外間,小荻屋老闆娘一邊擦碗一邊聽劍心簡略的敘述,「迷途貓?」「嗯,能僱傭她嗎?」「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帶她回來的不正是緋村先生你嗎?以你們長州藩的闊綽,替你們這樣的志士養一兩個女子應該沒有問題……」
「不是的」劍心急忙打斷老闆娘的話:「昨晚……只是迫不得已……」
老闆娘不知是否聽懂了劍心的解釋,慢條斯理的擦拭著描金黑陶大碗,用帶著些許笑意的語氣道:「受長州藩的長期關照,我們小荻屋十分感激,不過因此我們也忙得不可開交,連小貓都想借來幫手。不知道你明白嗎?而且據我觀察,她很能幹。」
聽到老闆娘的話,劍心鬆了口氣,他明白所謂「借過來幫手」的意思是從自己身邊借過來,是對女子身份的一種保護。如果當真把她與自己的關係撇乾淨,女子恐怕過不了多久便會遭到組織里那些人的覬覦吧……
「當今世道,又有誰沒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過去呢!」老闆娘看似無心的隨口一句話,稍稍打消了劍心的不安,是啊,當今這種亂世,就連自己這樣的頂尖高手都不會輕易泄露身世情報,更何況一隻弱小的迷途之貓。
「呦!你在這裡啊!」無所不在的飯塚打斷劍心的沉思。「什麼事?」「桂先生和片貝先生來了。」劍心對老闆娘點了點頭,隨著飯塚快步離開。老闆娘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劊子手也畢竟是個少年人,如此一來,他的眼神會溫柔些嗎……」
桂小五郎面色冷峻走在眾人最前,直到看到一副侍女打扮、與他擦肩而過的雪代巴,才停下腳步注視著女子的背影,「這個女子是……」
「傳聞中的那個女子?」片貝打趣道:「據說和緋村的關係不一般吶!」
「吶,昨晚……」「飯塚!」
「白梅香……」「桂先生!」兩人有些詼諧的語氣讓劍心忍不住開口打斷他們的發言。
桂小五郎眯著眼笑了笑:「我沒有惡意,只是……為了以往萬一,飯塚,查一下那女子的來歷。」「嗨!」
「緋村,我們並非為那女人而來,昨晚你去執行任務了吧?」聽到片貝的話,眾人表情重新恢復嚴肅。劍心點了點頭:「嗯,按計劃行事……」
「在回程途中,遭到刺殺了吧。」「嗯?」劍心有些疑惑,這件事並未告訴任何人的,怎麼會這麼快便傳到高層耳中?
「善後可是費了我一番功夫啊。」飯塚的話解答了劍心的疑惑,隨即凌厲的看著對方,臉上寫著「你竟然跟蹤我」這幾個大字。
被劍心看的有些發毛,飯塚裝作隨意的走到桂小五郎身後,「可別怪我啊,在外面的時候我一點不能大意。」
「你覺得是什麼乾的,緋村,猜一下吧。」桂小五郎走進庭院,淡淡的問道。
「可能是幕府的刺客。」「新選組嗎?」片貝追問道。
「不,我第一次遇到那麼怪異的流派,真要說的話……」
「御庭番眾之類的嗎。」桂小五郎接著道。
「是的」,劍心確定道。
「緋村的存在只有內部極少數人知道,有人埋伏你就說明……」片貝語氣沉重的說。
劍心瞬間明了對方的意思,可以明確得知自己執行任務的情報,又提前埋伏高手刺殺,也只有一種情況!不由得脫口而出:「藩內……出了叛徒!」
飯塚背對眾人,氣息絲毫不亂,但如果此時摸一下他的後背,一層細密的冷汗幾乎要滲透衣服。
「應該是這樣的。」桂小五郎平靜的說,似乎早已知曉這個結果,「事關重大,這件事由我親自負責調查,你們目前要小心提防新選組,明白嗎。」
桂小五郎不準備再多言,關於叛徒他心中早已有所懷疑,只不過現在還未到揭穿的時候,他也並沒有證據讓組織內的眾人信服,他話中的意思同時在說給身邊的三個人聽。
劍心明白的是:不必擔心暗處的刺殺,我有辦法避免這種情況,只需要注意明面上的對手便是了;片貝聽出桂小五郎已經有了完整的計劃,所以也不必驚動組織眾人;至於飯塚,嫌疑本就最大的他知道對方必然不會善罷甘休,而以桂小五郎的本事,如果自己再次行動,幾乎可以肯定會被查到,短時間內決不能輕舉妄動。
這就是身為首領的必備本事,遠比劍術要重要得多!
桂小五郎看到已經達到目的,再次輕鬆的看著劍心,用一種前輩對後悲特有的親昵語氣說道:「緋村,春天就快要過去了呢,石榴花開了。」
「啊?」身為少年的劍心當然不知道,這種有著火紅裙邊的花朵象徵的子孫滿堂、多子多福的意思。
院中的石榴花似乎聽到了桂小五郎美好祝願,從花瓣上滑下一顆露珠,鮮艷的紅在陽光照射下晃了幾晃,美得讓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