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如虛無僧,令人憂鬱;酒如胡黃連,入腸是苦。
重新恢復成孤單一人的空山一葉漫無目的的行走在甲斐國大山中。
自從昨日顯露真容,一大早島田老闆便在所有商屋的殷切拜託中找到空山一葉,見面便下跪,下跪即哭訴,烏拉烏拉訴了一堆苦,總而言之一句話:我們的小廟實在容不下劍聖您這尊大神,各商屋共湊出五十枚小判算是一點心意,跪請劍聖屈尊接受商人的感激——求求您還是儘快走吧。
空山一葉全程一言不發,心中泛起的苦澀讓美酒都沒了滋味,不管是恐懼還是崇敬,抑或憎恨仇視,所有人已經不再把他當成一個人,而是神或魔。
最起碼在這個所謂《浪客劍心》的世界中,想與人交流已經成為一件奢侈的事。雖然他對此欲望向來不高,但只要是正常人絕不可能脫離社會,總有被情緒左右時想找個可以交流的對象。
「也許回到江戶繼續找幕府的麻煩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空山一葉甚至生出這樣一種想法。
也不過是個想法罷了。
真實情況是,他仍然餓著肚子走在深山小路中,準備按照計劃橫穿日本前往長州藩。
夕陽為群山輪廓鍍上一層閃亮的金邊,但這也意味著超不過一個時辰,這片連山賊都嫌棄的深山便會陷入徹底的黑暗中。
空山一葉雖然不懼夜路,但現在又不是逃命,何必連夜趕路,只是想在這深山老林里找到個棲身的地方真的很難,無奈下只好沿著小溪登上一塊稍微平整的大石上,就在他以為要在流水聲的陪伴下打坐到天明的時候,突然耳朵一動。
「出來!」他低聲喝道,並未作出戒備動作,在他的感知中,一大一小兩個人躲在離他不遠的一顆樹後,大的那個呼吸頗為沉重,似乎有重疾在身,而小的則平穩的不像話,細細探知便可發現,從呼吸到心跳都平靜像是一潭死水,這種奇怪的現象讓他有些疑惑這兩人的關係。
沒讓他久等,樹後走出兩個身影,竟是兩個女人,不,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和一個不過4、5歲的小女孩。
「你們是誰,為何獨自出現在深山之中?」空山一葉很懷疑,這兩位是不是昨日遇到的山賊家眷,但沒理由啊,在自己的授意下,商隊留下的財物應該可以讓這些人過幾天好日子,沒必要現在便拋棄這類「累贅」吧。
那個女人捂住嘴狠狠咳了幾下,眯起眼睛打量著空山一葉。
剛才忍不住只低聲咳了一下,便眼前這位瞬間察覺,看他的穿著和姿態絕不是普通山賊,那麼敢於獨自一人走進深山還能活著到這裡的,一定身懷極其高明的武功。
她離開江戶進入大山之時,空山一葉還未做出那件驚天大案,而一直在山裡打轉的她更加缺乏情報來源,所以根本不認識空山一葉。
見對方沉默不語,他也懶得管這對有些奇怪的組合,空山一葉看得出那個成年女子應該身懷不俗的武藝,當然普通人也絕不會來這裡,但身體如此虛弱能否拿得動刀還是個問題,對自己是沒有任何威脅的人。
讓他稍稍有些興趣的是那個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小女孩,仿佛是一具沒有靈魂的驅殼一般,雖然在行走呼吸,但看起比自己更加冷漠無情。如果說自己是感情貧乏又天生性格冷淡的普通人,那這個小女孩便是一部徹徹底底的無心之人,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而是……工具!
對,就是這種感覺。是天生還是人為?如果是後者的話,什麼人會這樣培養工具……
空山一葉的淡漠態度似乎讓那個女人稍稍放下戒備,匆匆行了一禮便要拉著小女孩遠離此地。
「你再這樣多走出幾里山路,說不定會直接死掉。」女人沉重的呼吸和劇烈的咳嗽根本不可能支持她的身體走夜路,最好是能原地休息幾天,「我對你們沒興趣,河灘大得很,我不是此地主人,你們盡可隨意。」
女人咬牙想要反駁,但看了看身旁的小女孩,忍不住嘆了口氣走到空山一葉面前,「這位好漢,請問、請問你有吃的嗎?我們母女已經兩天一夜沒有吃過任何東西了,我、我……錢都被山賊搶光了,如果好漢不嫌棄……」
她攏了攏頭髮,露出一張成熟女人的臉,雖然面色慘白,亦十分瘦弱,但竟有一種強烈的魅惑隱含其中,甚至讓人不忍把目光從她的身體上移開。
「嗯?!」空山一葉霎時擺脫出這種情緒,他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早已達到相當完美的程度,即便這樣,注意力仍舊不由自主的陷入到這女人的身體上。
她絕不是普通女子!甚至不是修習了劍術的武家女子,難道是天生的魅惑?這種人物怎會流落到深山之中?
不過,就像好奇那個小女孩一般,他也並未打算深究,畢竟秘密再大還能大的過他不成。他沒有感知到針對自己的惡意,也絕對可以肯定對方不認識自己,所以對方無論是何種身份都與自己無關。還有一點,那女人「吃的東西」幾個字剛剛說出,身旁小女孩的腹中便傳來一陣劇烈「咕嚕咕嚕」的鳴叫聲,雖然仍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但身體可是不會騙人的,幫她們一把不過是舉手之勞。
空山一葉擺擺手:「我說過,不會對你們怎樣。至於吃的……」他忍不住有些尷尬的頓了頓,「實不相瞞,我亦一日未曾進餐。」看到對面女子面露失望之色,他繼續開口道:「不過,你會做烤魚嗎?」「啊?」女人沒有反應過來空山一葉究竟是什麼意思,但空山一葉當即用行動告訴了她此話中的含義。
他從大石上站起身,轉身面對河水微微閉目,在沒有任何預兆下,突然抽出長船長光向水中一刺——一條正在石縫中逡巡捕食的碩大鲶魚就那麼被插進刀鋒中!
空山一葉沒有回頭,把刀向後一甩,至少五斤重的大魚精準落到女人腳尖之前,過不了幾秒鐘,他再次重複了剛才的動作,又一條差不多大小的魚被他刺穿。
他舉著被當做魚叉的絕世名劍走到女人面前,「抓魚我還算擅長,但怎麼讓它們熟之後還可順利下肚……你有辦法的話……」
如果沒有被逼到不得不攝取營養的地步,他絕不會吃魚生,哪怕他可以切出比任何頂級廚師更薄的生魚片,而且相比烤魚,其實空山一葉更願意喝上一碗燉上幾個時辰的鮮美魚湯……
女人看到空山一葉出劍,瞳孔禁不住急速一縮,看不清!他究竟是怎樣刺下去的!明明就站在自己眼前,但看清他的劍時,魚已經憑空出現在對方劍上,如果把魚換做自己的喉嚨……女人忍不住再次咳嗽幾聲,但也明白對方的確沒有心懷不軌,因為不要說現在重病纏身,即便自己處於巔峰狀態也不是這個男人一招之敵。
她雖然並未完全放下戒心,但還是接受了空山一葉的好意。她們實在是太餓了!
默默從懷中掏出一柄小刀,熟練的剖開兩條魚的腹腔,在河邊清洗乾淨後找來兩根樹枝穿好,隨即氣喘吁吁的來到空山一葉面前道:「大人請借火絨一用,我的在逃脫山賊的時候與錢財一同丟掉了。」
「火絨?那個……點火還需要這東西嗎?」他懷中除了酒壺便是小判,除此之外連跟線頭都沒有,也絲毫想不到要準備這些東西。
空山一葉露出一種旁人看起來極度白痴的無辜表情,如果被他的那些崇拜者看到,也不知會不會產生偶像破滅的強烈心痛。
女人看了忍不住想笑又想哭,人無完人啊!明明有一手極高明的劍法,卻連怎麼生火都不懂,或許這就是上天賜予其劍術天賦後帶來的嚴重懲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