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縣內城一間客棧內,林霄先將一個布包放在桌子上,又將幾張面額一千的銀票放到燕薴歌面前。
「這是曹晃的腦袋,這些銀票是從曹晃身上搜出來的。」林霄盯著燕薴歌的雙眸,輕聲說道:「拿著它們,帶著小雀兒離開坤寧郡,防止出現意外。」
燕薴歌一下子就聽懂林霄話語當中的含義。
曹晃身死,連頭都被砍了,曹家一定會知道,差別只在於時間問題,曹家一知道,立刻會追查下來,就算是林霄將曹晃丟進山林里被野獸吃掉,毀屍滅跡,曹家說不定也可以追查出什麼蛛絲馬跡來。
當然,要查出是被林霄斬殺的,那很難,也沒有直接的證據,頂多就是猜測,但若是查出燕薴歌和小雀兒,兩人難免又會有危險,說不定會被抓住嚴刑拷問,後果很糟糕。
最好,就是連夜離開臨安,離開坤寧郡,走得越遠越好,在曹家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遠離此地,讓曹家就算是尋找到什麼蛛絲馬跡,也無法找到她們兩人。
小雀兒還有著外鍛修為,燕薴歌內勁被廢掉,但筋骨沒有受損,也有外鍛修為,多多少少還是有點自保之力,起碼長途跋涉不成什麼問題。
「惡賊,你也有今天。」燕薴歌打開布包,看著曹晃那一張布滿驚恐的臉,頓時怒罵,好一會兒才平復下來看向林霄:「多謝你,後面的事情我和小雀兒會做好,你不必擔心。」
看著燕薴歌那一張依舊有俠氣的臉,林霄點點頭,提出告辭,並帶走曹晃的腦袋,要將之處理掉,免得出現什麼意外。
深夜寒涼清幽如水,林霄呼出一口悠長氣息。
「曹晃已死,此事到此為止。」
「曹家……」
將曹家連根拔起?
林霄從未這麼想過,也不覺得自己有這樣的資格,就算是自己是武道宗師,也沒有資格隨意去判決一個家族能否存在,除非這個家族所作所為如曹晃那般。
曹家會嗎?
不知道。
或許其中肯定也是存在一些齷齪,但世間有光明就有陰影,哪裡沒有齷齪,就算是鎮武司當中也有,不說其他的,就說鐵壁,是不是就是一個齷齪。
殺了鐵壁?
犯不著。
林霄其實很想獨善其身,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悠哉又快樂、無拘又無束、自由又自在。
只是無奈,這世間不公太多,欺壓也太多,有時候親身經歷或者遇見了,不得不奮起反抗。
兼濟天下?
那也要有兼濟天下的能力,林霄自認為自己現在還做不到。
那麼,要怎麼樣才能夠兼濟天下?
身居高位,制定規則,讓他人來遵守。
越想,腦子裡的念頭就越是雜亂越是無章,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不想了,乾脆不想了,林霄突然哂然一笑,自己這是吃著鹹菜操著富人家饅頭夠不夠吃的心啊,可笑之極。
……
曹晃的屍身在北郊山林餵食野獸,腦袋則被林霄帶到東郊丟入河流之內養魚去了,就算是曹家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找到,起碼能夠讓曹家頭疼上好一段時間。
周府,林霄坐在屋頂望著天空明月發呆,旁邊放著一壇酒水,元武坐在對面,正咕咚咕咚的灌著酒水。
「小師叔,你有啥心事啊,說來聽聽。」元武灌完酒水一抹嘴巴,大大咧咧的說道。
「大師侄,你遊歷過不少地方吧,應該也有遇到不平事,怎麼處理?」林霄反問道。
「不平事啊,那可真遇到了不少。」元武微微一怔,沒有想到林霄會這麼問,但還是哈哈笑著回應:「還能怎麼處理,沒看到的不知道,聽說的也難以分辨真假,親眼看到的能管就管,管不了就算了,有什麼好糾結的。」
一句話,就體現出元武和林霄的不同。
林霄就是那種看到了管不了,就會一直惦記著的人,元武似乎不會。
當然,這或許也和經歷有關係,當你經歷多了、看多了,或許想法就會有所變化。
「小師叔,其實你應該走出去,走出這裡,臨安太小了,坤寧也不大,天鶴流追求的是無拘無束的自由,每一代天鶴流的傳人都是如此。」元武說道:「走出去,去更加廣闊的天地闖蕩,那時候你的種種疑問,說不定就能夠得到答案了。」
「你是在擔心阿正吧?」元武又接著說道:「其實不必擔心,我會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起碼是幾年,幾年後,阿正也都長大了,另外,小師叔你也不能一直將阿正當做小孩子。」
長兄如父,尤其是在雙親都不在的情況下。
身為兄長,林霄其實一直都操著老父親的心,而父母,永遠都會覺得自己的孩子還沒有長大。
「走出去……」林霄的心在動,一種想要掙脫束縛的感覺愈發強烈,掙脫束縛,展開雙翼,搏擊長空,如那天鶴。
……
年關已至,這是一家人圍桌的時刻,家家戶戶皆如此,只是有些人家孤單一人無所陪伴,只能孤孤單單,而有著人家張燈結彩熱熱鬧鬧。
曹家準備好一大桌年夜飯,大多數人都到齊了,卻差了曹晃。
「晃兒呢?又跑哪裡去了?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曹家家主怒道。
「老爺,已經派人去找了,應該快回來了。」曹晃生母立刻說道。
他們還不知道,曹晃是回不來了。
……
臨安縣內城周府,資深吃貨元武做了一大桌美食,林江楓也被邀請過來,至於蕭天宇,倒是趕回坤寧郡了。
「哥,我能喝酒嗎?」周正看著林霄、元武和林江楓面前斟滿酒水的酒盞,頓時小心翼翼的問道。
林霄正想要開口斥責一番,忽然想到元武說過的話,微微一頓方才再次開口:「等明年年關你再試試。」
那時候,周正就要十五歲了,在這個世界,十五歲其實也算是長大了,結婚生子的人都有不少,自己也不能一直用看未長大小孩子的態度來對待周正。
周正其實已經做好了被林霄訓一頓的準備,但林霄的回答,卻是出乎意料,先是一怔,繼而開心的笑了。
那是一種……嗯……很難以用言語說得清楚的感覺,真要不那麼準確的表達的話,像是一種肯定。
看到周正的笑意,林霄忽然反省,自己以往對周正是不是太……嚴格了……
沒錯,就是應該嚴格一些。
年夜飯十分豐盛,林江楓也很開心,林霄主動邀請自己,就說明他的態度在變化,正在接受他身為林氏一員的事實,這是好事啊。
「司首,過完今夜,我要去東極。」酒飽飯足後,林霄微醺卻沒有醉,與林江楓說道。
林霄一開始想的是辭掉鎮武司,但又想到自己還欠著林司首幾千功勳,就這麼辭掉離開,沒得償還啊。
那咋辦,此去東極,林霄自己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會什麼時候才回來,很多時候,計劃往往跟不上變化。
「先辦理一個休職。」林江楓說道。
休職麼,保留職位,卻不必報導,當然,也沒有月俸可拿,但之後回來還可以繼續任職。
這個結果,最好,當然,如果林霄和林江楓沒有特別的關係,想要辦理一個無限期休職,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知道明年的年夜飯會是一個什麼樣子?」林霄暗暗猜測。
世事無絕對,說不定明年的年夜飯會多出一些人,比如斧哥、比如那便宜師傅等等。
林江楓沒有在這裡過夜,而是返回鎮武司,他平時都居住在鎮武司內,更方便處理事務,萬一有一個緊急情況,不至於找不到人。
今夜,林霄沒有入睡,強大的體魄和真武者的修為以及御神力,就算是幾天幾夜不睡,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稍作簡單的收拾,明日,就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了。
感御法運轉,御神力瀰漫開去,感知四周一切,聽著周正沉睡的均勻呼吸聲。
此去一別,也不知道要多久,再回來時,阿正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一陣輕微的風聲傳來,元武提著兩壇酒出現在屋頂,將一壇遞給林霄,林霄連連擺手,可不能再喝下去了,要不然明天遠行的計劃就會腹死胎中。
「小師叔,你這酒量不行啊,得練。」元武哈哈笑道。
「下次回來,喝翻你。」林霄暗暗下定決心,酒量一定要提升上去。
「哈哈哈,就要有這種氣勢。」元武笑道,旋即壓低聲音:「我可是聽說啊,師叔祖以前滴酒不沾,甚至聞到酒味就要醉,後來就變成了你不醉我不醉,你醉了我也不醉。」
「是嗎……」林霄頓時訝然,突發奇想:「該不會天鶴流每一代傳人都很能喝吧?」
「對,據說天鶴流的祖師曾說過,喝醉勁的酒、騎最烈的……額……馬、出最快的劍,所以每一代天鶴流的傳人,一定都是酒鬼,就算以前不是,以後肯定也是。」元武若有其事的說道。
「大師侄啊,你剛才差點要開車吧,阿正跟著你,很危險啊。」林霄關注的重點不一樣。
「開車?」元武滿頭霧水:「開啥車?」
「沒什麼。」林霄忽然有些惆悵,只感覺自己好像正在走上酒鬼之路,將成為新一代的酒鬼。
喝最勁的酒、騎最烈的女……咳咳……馬、出最快的劍,莫名的就有種嚮往。
「小師叔,你對自己了解多少?」元武忽然反問道。
「不多啊。」林霄認真的回應:「英俊瀟灑、帥氣逼人、天賦卓絕、實力強大、才思敏捷、文武雙全、出神入化……」
林霄一口氣連說了十幾個詞,然後才注意到元武黑著臉。
「小師叔,你自己信嗎?」元武十分無語的反問。
「信啊,為啥不信?」林霄一副『我就是辣麼牛』的模樣。
「師傅離開前曾和我夜談,他說小師叔你的修煉天賦的確是他所見過的最高明的一個。」元武的話讓林霄哼哼兩聲:「但,師傅也說小師叔你惹事的本事和天賦一樣高超。」
「啥!」林霄傻眼了:「你胡說……你師傅胡說……我沒有……像我這麼老老實實勤勤懇懇的人會惹事嗎?」
元武面無表情的瞪著林霄,一副『你繼續演,我就看著』的姿態,那小模樣竟然和斧哥有幾分相似。
莫名的,林霄竟然有那麼一點點心虛的感覺。
「好吧,我承認,我的確會惹事,但沒有你們說的那麼厲害,只有這麼一丁點。」林霄比劃著名將食指頭和拇指頭併攏,又慢慢的分開一點,大概只能勉強看到有一條縫隙,容納一根髮絲的縫隙,但看著元武面無表情的臉,乾脆豁出去了,乾脆再分開一些,約莫能塞進一支牙籤那麼大小:「最多就是這麼些,你師傅還怎麼表揚我?」
「師傅說你是一個矛盾的人,好像懂得很多,不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但又好像懂得很少,總是想得太多,想要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卻又偏偏在無形當中給自己設置許多甚至連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障礙,看事情的角度和正常人不大一樣。」元武充當一個搬運工,將方青磊的話傳達給林霄:「說你做事情總是在給自己找藉口……嗯……找理由。」
「做事情難道不需要理由嗎?」林霄反問道,有理由做事情,才有明確的目的,才能夠名正言順心安理得,才不會浪費時間和精力啊。
「我不懂,反正我做事,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哪裡有那麼多的理由和藉口。」元武大刺刺的回應道。
林霄卻搖搖頭,這種方法聽起來似乎很不錯,很有吸引力,無需理會,想做就做,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沒有什麼約束,方才能夠活得很輕鬆,但,就是做不到。
「師傅還說了,如果你做不到的話,他讓我將師叔祖說過的一句話送給你。」元武頓時正色說道,林霄也滿臉肅然:「遇事不決,可問劍,問劍不決,可問心,問心不決,可問路,如果出劍需要理由,那就走出去,踏遍山河,給自己找一個出劍的真理,那樣,你的劍才能夠真正掙脫束縛,無拘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