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往事重現
暗室欺人者是船上的副管事，根由還在於財露了白。
這姐弟倆，病的病、弱的弱，出手卻很是闊綽。商船搭人要價不低，做弟弟的擔心姐姐病情，連討價還價都不曾就應下了，上船之後要了獨一間艙室不說，又是請醫又是煎藥的，不免就招了人惦記。
尤其這個姐姐還頗有姿色……
樊瓊枝那一刀沒能把人殺死，她力氣不夠，到底讓人走脫了。
副管事捂著頸側傷處，踉蹌奔出艙室，大聲疾呼。
樊瓊枝如夢方醒，爬起身，搖搖晃晃跑到樊瓊林那邊。
樊瓊林被綁了個結實，嘴也被堵住了，發不出聲，急得以頭撞擊艙板。幸而阿姊醒得及時。
「阿姊，怎麼辦？！那人是船上的——」
樊瓊枝將塞口之物拿下，又去給他鬆綁，「先找地方躲起來。」
姐弟倆此時儼然顛倒了過來，一向沒有主心骨的樊瓊枝臨事倒比樊瓊林多了些冷靜與鎮定。
不過也只持續了片刻。
副管事未能走出多遠就仆倒在地，血跡滴淌了一地，四肢抽搐不停，瞧著是活不成了。
有其他艙室的人聽見動靜推門而視，見外間慘狀，紛紛驚叫不迭。
叫喊聲驚動了其他船工，廊道中很快響起雜沓的腳步聲。
等船工感到，副管事圓睜著雙眼已沒了氣息，順著血跡蔓延的方向看去，還有什麼猜不出的。
為首那人把副管事屍身放平，起身怒道：「把那對姐弟給我抓起來！」
樊瓊枝和樊瓊林互相攙扶著，才出艙室就聽聞副管事死了，只得往相反方向跑。
這船並不算大，很快出了廊道，到了外間過道，逃無可逃。
回身，一群人殺氣騰騰，已然逼近——
「阿、阿姊……」
樊瓊林緊攥著樊瓊枝的衣袖，汗出如漿，面色如土。
樊瓊枝手心也儘是汗，回頭看了眼漆黑的江面，再看看身側瑟瑟發抖的阿弟，定了定神，還是打消了就這麼跳下去的主意。
開口，先是求饒，待道出事情原委後，又緊忙表明他們姐弟願將所有財帛盡皆獻出，以償副管事之命。
可惜領頭者不是別人，是副管事的兄長。
親弟慘死，殺人者豈能不命償？人死了，那些財物仍舊是他們的。
姐弟倆最終還是被逼的跳了江。
樊瓊林長於鄉間，南地又隨處都是溪塘，即便家裡看得嚴，他也是會鳧水的。
壞就壞在體力跟不上，一個人勉強還能支撐片刻，阿姊卻是不諳水性……
「阿弟，」樊瓊枝被他托著胳膊，嗆了幾口水，「松、鬆手罷。」
鬆手？
樊瓊林心下絕望。
情感上不能接受，理智卻告訴他，阿姊是對的，一個人死總比兩個人死得好。
那隻手下意識鬆開些許。
然環顧左右，此處正處江心，前後無靠，茫茫不見兩岸，便是只他一個也很難於此絕境中逢生。
遂又重新抓緊：「我與阿姊，一起……」
商船並沒有走，船上的人還在盯著水中垂死掙扎的姐弟——能淹死最好，淹不死的話，自有人下去送他們一程。
樊瓊林告訴樊瓊枝怎麼屏住呼吸、如何讓身體浮起來，無奈四肢漸沉，體內僅剩的力氣也在快速流失。
兩人都以為這下必死無疑了。
孰料竟是命不該絕，後方又駛來一艘船，船身龐大，氣勢磅礴，黑夜中視之有如怪物。
姜佛桑和菖蒲聞聲繞回另一側，走向船頭。
夜間行船航速本就徐緩，這會兒更逐漸慢了下來。
火把快速聚攏，照徹江面，也看清了隨江水起伏之人。
「女君，落水者兩人！」
樊瓊林見船停下，大喜：「阿姊，咱們有救了！」
樊瓊枝的臉上卻不見喜悅之色，甚至卻比方才還要慘白上三分。
仰著頭，直愣愣看著那道逆光而站的身影。
明明看不清面龐，可就是熟悉，熟悉到像是刻在了她腦子裡。
眼前不由的一陣恍惚，夢中的情景重又浮現。
那日，她與一眾同樣被販或被掠的女人，被人儈乘小舟送往一艘很大的船上。
還未靠近，就看到一道身影從大船上縱身投入了滾滾江水之中。
激起的白浪甚高，小舟離得近，撲濺了樊瓊枝一身。
她和其他人一樣都嚇了一跳。本就惶惶，愈添惴惴。
投水之人似乎懷了必死之志，但許是求生的本能，她很快又掙紮起來。
大船上傳來一陣肆無忌憚的嘲笑，並無人下去救援。
她們這邊的舟人亦是見慣不怪，哪怕伸出船槳便能把人救下，也無動於衷。
「每天都有尋死覓活的，嚇唬誰？這年月甚麼都值錢，唯有命不值。」
說著話，手指著她們：「你們的賤命更是不值，敢折騰，就是這般下場！」
無人敢反駁，因為他說得對，她們的命的確是不值錢。
「救，救我——」
求救聲已變得微弱，似乎是掙不動了，人往下沉去。
樊瓊枝看見了她的臉，還有她的絕望。
不知怎地，向來畏縮不敢理會閒事的她驀地生出一股衝動來。
不顧樊瓊林阻攔，跑到舟人那頭，扒著舟沿，伸出手去：「抓緊我……」
姜佛桑顯然也認出了這姐弟倆。
多麼相似的場景，不免也想起了當年事。
「快，抓住我的手……」
「為何要尋死呢？好死不如賴活著……」
「你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郎，從小沒受過磨難的。我不比你，苦吃多了就不覺著苦了，咱們都要想開點，凡事想開了便好……」
「六娘，身上傷還疼不疼？」
「六娘伱快看這是什麼！今日表現好，得了這個，餅餌呢！我給瓊林留了一半，剩下的咱們兩個分食了罷？」
「六娘，做人不能太有骨氣，下次你跟他們服個軟，也能少挨些鞭子……」
「女君，」菖蒲的話打斷姜佛桑的思緒，「救還是不救？」
艄工和雜役也朝她望去，無她發話不好管這樁閒事。
姜佛桑俯視著樊瓊枝，樊瓊枝也看著她，目光交接，兩人的臉上都沒有一絲表情。
倏爾，姜佛桑轉身離去。
菖蒲以為是不救的意思，急忙跟上。
艄工們正要散開，淡漠的女聲順著夜風送至耳里：「把人撈上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