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母女夜話

  第376章 母女夜話

  姜佛桑怕她多想,主動問她更喜歡哪種花。

  柏夫人言說都喜歡。

  「這些珍品多是你……他特意搜尋來的。最初這園子裡儘是些尋常的花草,長於野外,受雷霆電擊也無有庇護,我看著心有不忍,這才命人從山澗溝壑里移栽來,照樣開得很好,花開時也是一樣的芬芳,不輸那些名葩。」

  「不過,」柏夫人嘆了一聲,「花開花落無間斷,春來春去不相關,或許才是最適宜它們的。如此,我倒是多此一舉了,將它們困在這園中,只為我一人盛開,旁人想看也無從看,未免自私了些。」

  「能夠自在生長是不錯,但,凌寒獨自開、花開無人賞,未嘗不是一種遺憾。」姜佛桑道,「阿母憐惜它們,且懂得欣賞它們,這天下知音最難覓,又怎知它們留下不是心甘情願呢?」

  「我的阿娪,總是這樣貼心,這樣善解人意。」柏夫人停步望著她,目光有被開解後的開心、為母的驕傲,再有就是濃得化不開的心疼。

  太過懂事,從來也算不得好事,她倒寧可阿娪任性一些。

  姜佛桑見她面上又現出傷感來,無聲嘆息。接著便以起風了為由扶她回了內室。

  入夜後,姜佛桑躺在榻上輾轉反側。

  母女相見,最初的激動過後,日常相處雖如常,又總縈繞著一種淡淡的揮之不去的尷尬。

  正如她曾經擔心的那樣,柏夫人在竭力彌補她多年的缺位與「失職」,她也只好盡力承接著母親對自己的各種補償,因為她清楚,只有這樣才能讓阿母心安。

  兩人都想裝作那十數年的分離與隔閡不存在,想像尋常母女那般,然而越是如此,越不自然,問題也愈發凸顯。

  欲蓋彌彰應如是。

  萬幸的是,母女之間並非徒留虧欠,母親心裡是有她的,她能感受到母親對她濃濃的愛。

  這世上愛她的人或許不止母親一人。

  大家都說祖公在世時,一眾孫輩中最是疼愛她,可一歲之前的記憶她根本沒有。

  有時候忍不住會想,祖公疼她究竟是出去一片慈愛之心,還是僅僅因為那句「貴姜家者必在此女」?

  祖親無疑也是疼愛她的。

  怎奈她人到晚年,遭逢動亂,喪夫失子,孫輩也亡散多半,心傷難愈,落得個青燈木魚相伴。雖疼她,終歸有心無力。

  她得到的更多的關愛來自於良媼。

  不過良媼終歸是仆,她的關懷始終恪守著為奴的本分,無法滿足她內心對於那種親密無間的情感地渴求。

  越是渴求,越是得不到,慢慢就開始覺得,是不是自己不配得到?不會有人給她全然的、無私的愛。

  這或許是上一世許家八年磋砣和南州十數年磨難所留下的病根,也可能從始至終就伴隨著她。

  然後突然之間,生命中有個全心全意愛她的人出現,怎不叫人疑心是在夢中。

  不求回報、不計代價,這世上也只有母親的愛能夠如此了罷?

  這份愛過於沉甸,常讓她鼻腔酸澀、心腔發燙。她卻不知該如何表達。

  明明虛與委蛇的事最為擅長,可當真正面對別人對她的愛意,又會變得笨拙、無措,甚至想要退縮。

  姜佛桑有時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的委屈,她的害怕,從來無法坦然地說給任何人聽,即使是渴望已久的母親的懷抱,也只是帶給她片刻激盪,緊跟著理智便將傾訴的衝動緊緊壓下

  不單是不想阿母擔心,也不單是出於本能的戒備,更多是覺得,沒必要。

  對,沒必要。

  很多時候她都是這樣想,自己就能夠消化的,自己就能夠解決的,沒必要告訴別人,亦沒必要給別人帶去麻煩。

  所以閨中時阿妙常常抱怨,說她什麼東西都往肚裡咽,太過無趣,有時也太過傷人。

  可她就是這樣,她長成了這樣,有什麼辦法呢?

  姜佛桑能夠感受到這些天的相處中阿母言行間的忐忑與小心,顯然,這樣的她已經給阿母帶去了困擾。

  或許是她給的反饋不夠,阿母想對她好,卻無從對她好;又或許阿母印象中的她還停留在五歲那年,面對長大成人的她,同樣不知所措。

  橫臂遮在眼睛上方,姜佛桑惆悵地嘆了口氣。

  良媼說過,哪怕一百歲,只要母親尚在,就可以做稚子。

  或許她也應該……

  姜佛桑正為母女關係犯難,突聽吱呀一聲。

  似霓守夜,能讓她這時給開門的,不作他想。

  腳步聲有意放得很輕,有人擎著燈盞繞過屏風朝這邊來。姜佛桑把手放下,下意識閉上了眼。

  柏夫人沒讓侍女跟著,到了榻前,把燈盞放到一旁的案上,於榻側坐下。

  姜佛桑以為她會叫醒自己,並沒有。她將自己擱在外面的那隻手臂輕柔地放進錦衾之下,又掖了掖其餘幾處被角,而後便再無動靜。

  眼睛雖閉著,感官卻是敏銳的,感知到一道複雜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柏夫人靜靜凝望了她許久,手緩緩貼近,似乎想摸一摸她,到了頰側又停下了,應是怕把她吵醒。

  姜佛桑直挺挺躺著,騎虎難下,不知是該繼續裝睡還是該「自然」地醒來。

  正糾結,忽聞一陣低低的啜泣。

  只有兩聲,很快就被強忍了下去。

  柏夫人倉促站起,端起燈盞正要轉身出去,突然聽到一聲阿母。

  訝然回頭,臉上的淚還未及擦拭,看到半坐起的女兒,窘迫道,「阿娪,你、你還未睡?」

  「睡不著,」姜佛桑掀開錦衾,往裡挪了挪,「阿母陪我說會兒話罷。」

  母女同榻夜話,放在別家是多尋常的事,於她們這對母女而言卻是從未有過。

  一張榻上躺著,兩人久久無話。

  姜佛桑望著頂上承塵,察覺到身側的輕微動靜,錦衾下,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柏夫人的手輕碰了她一下,很快便收了回去。

  姜佛桑笑了笑,忽而伸出手,把母親的那隻手緊握住。

  柏夫人的確想拉女兒的手,只是幾日相處下來,除了頭一晚的那個擁抱,她發覺女兒似乎不太習慣肢體上的接觸,便也不敢貿然,怕惹她生厭。

  眼下突然被主動握住,既驚且喜,瞬間紅了眼眶。

  「阿娪,」側過身將人攬進懷裡,輕輕拍撫著,「這些年,苦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