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煞是愉悅
儘管閣內只開了一扇窗,她身上還披著蕭元度的披風,話落仍舊感到一陣浸骨的寒意。
蕭元度也如預料,方才眉梢眼角還是揚著的,放鬆而愜意,霎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像霜打過的白草,就連眸色都變得暗沉了。
姜佛桑對這一切恍若未覺,「夫主……可是妾說錯話了?」
蕭元度呼吸起伏加劇,明顯一腔怒氣充塞了胸臆,垂於身體兩側的手也慢慢收緊。
姜佛桑還以為他會勃然作色,或許不至於對自己動手,大發雷霆、再拂袖而去應是免不了的——都沒有,出乎意料的,他忍了下來。
儘管臉色僵冷得怕人,話題轉得也足夠生硬。
蕭元度深吸一口氣,負手走到窗邊,背對著她,「為何給程平錢?」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姜佛桑唇角彎起,煞是愉悅。
這愉悅半點不摻假,是由內而發,卻也稍縱即逝,旋即恢復如常。
「夫主修治渠堰是造福於民的好事,妾如今也是巫雄一員,自然也想出一份力。」
「那你可是夠大方的,出手就十萬錢。」
這話透著些冷嘲,許是還攜著方才的氣怒,蕭元度也意識到了,閉目緩了緩,再睜眼,情緒已平復許多。
他側轉身,看著姜佛桑,公事公辦的語氣道:「郡里已經答應下撥款項,不日就能解送過來,明日我讓程平把銀錢給你送回。」
「州郡銀款歸州郡銀款,妾的心意是妾的心意。徙木立信的典故夫主應當不陌生,力役們信任夫主,這份信任來之不易。夫主既然答應了佣錢日結,也要做到才是,哪怕間斷一天,都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即便事後補上,也會留下難以彌合的裂縫。十萬錢雖然杯水車薪,勉強也可頂上幾日——」
「用不著!」蕭元度打斷她,「我自會想別的辦法。」
做點事還要動用夫人的嫁資,在蕭元度看來,只有最窩囊無能的男人才會如此。
何況他與姜女還不是正常夫妻……他也不希望和姜女有這方面的牽扯。
姜佛桑卻道:「這錢妾不是以蕭家少夫人的身份給的,更不是以巫雄令夫人的身份給出。妾的那幾間商鋪開店在即,這個夫主是知曉的,妾也是為長遠計。」
蕭元度不由皺眉,「我修渠與你的商鋪有何關聯?」
「關聯大了。」姜佛桑起身,走過去和他並肩看向窗外,「若遇災歉之年,城中富室大戶必首當其衝,妾問過程平,往年確曾發生過搶糧案,且不止一次。」
受災的鄉民出於生存本能,再受那些本就居心不良的奸民煽動,常聚眾哄鬧縣衙,甚至群赴有糧之家挨戶勒借,若不遂其意,那些人便就恃眾強搶。
窮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無所有的窮人。災民連口吃食都沒有了,被逼著走上絕路,又豈會再惜命?
孫盛曾受命前往拘拿,那些人手持棍棒刀兵,數十上百人盤踞一處,儼然成了亡命之徒,連衙役也畏其凶鋒不敢向拒。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最好就是不要有受災的饑民。所以說,夫主此舉也維護了城內眾商戶的利益,我想市肆之中必然不止妾一人願意破財免災。」
蕭元度漸漸回過味來,瞥眼看去,見她唇畔含著笑意,確定了心中所想。
沒再提錢的事,遠眺思索了一會兒,便就要下樓。
轉身之際,腳步忽又停下,半側身問她,「蕭彰大婚,可還有別的事發生?」
姜佛桑似乎很意外他這樣問:「婚典情形早在回來當日就說給夫主聽了,夫主何來此問?莫非妾漏了什麼,亦或發生了妾不知道的事?」
「沒。」蕭元度搖了下頭,「我還有事——」
「且等等。」姜佛桑扯下披風遞還給他,「起風了,夫主應當還要外出,莫要著涼才是。」
蕭元度垂目看著她遞來的手,頓了片刻才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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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屠候在園門口,見公子一臉陰鷙出來,心愈發高高提起。
公子瞧著比方才更嚇人了,是惱怒於他的「吃裡扒外」,還是又和少夫人起了爭執?
不管是哪一樁,他這會兒都不宜上前,應該避其鋒芒——
想是這樣想,他不敢呀,就怕這一避就避到黃泉路上去了。
「公、公子……」
蕭元度從他面前過,帶起一陣風,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回到二堂,書吏正有事尋他,他撂下一句「今日誰都別來煩我」就進了左廂書房。
方才積壓的怒火立時反撲上來,他咬牙踹了腳書案,猶不解氣,曲臂撐著兩胯在屋內走來走去。
越走火氣越旺,他自己也不知為得是哪一樁。
或者,惹他動怒的根源應該在於那未曾出口的話……可是又有什麼出口的必要。
心煩意亂間,休屠挨挨蹭蹭進來。
蕭元度冷笑側目:「受死來了?」
休屠脖子一縮,哀戚道:「公子,屬下是該死,你容屬下留個遺言。屬下存了些銀錢,公子替我交給菖蒲……或者公子留一半也行。」
蕭元度懶得聽他廢話,「給年伯去封信,翟氏日子過得是太舒坦了,既如此就給她尋點不痛快。」
因為給佟夫人侍疾的緣故,翟氏已經提前解了禁足。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休屠知道自己大難已過,立即笑得見牙不見眼:「三少夫人渾身毛病,隨便挑一樁都夠她喝一壺的,禁足到年底不在話下。只是——」
蕭元度斜眼看來。
休屠心肝一抖,打起了退堂鼓。
左思右想,還是橫下一條心來。
「公子,三少夫人固然可恨,歸根結底,那人還不是你搶的?你也對少夫人好些吧,菖蒲說得不是沒有道理,少夫人她畢竟是京陵貴女,遭遇這種事,換個人真不一定挺得過來。再說了,少夫人對公子多好呀,衣食住行無不關懷過問。屬下冷眼瞧著,公子你也並不如嘴上說的那般厭惡少夫人,甚至你也是在乎少夫人的,少夫人不在那段日子,你——」
這番可謂冒死諫言了。休屠閉眼攥拳,像是身後有狗在攆,話說得又急又快。
還是沒能說完。耳聞破空聲,抱頭鼠竄而出,才跑出二堂就聽到裡面一陣碎響。
休屠擦了擦腦門的汗,吁出一口氣,顛顛找人往棘原送信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