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左右不是
日才過午,巫雄衙署比之往常顯得要寂靜,忽然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循聲望去,寬闊的街道上馳來一匹快馬,眨眼便到了照牆前。
馬還未停,馬上人輕抬腿已落了地。
「是上官!」
「上官今日回的倒早。」
大門旁的值房裡跑出兩個門吏,一個接過他隨手拋來的韁繩去拴馬,另一個迎上前正要說話。
定睛一看,不由大驚:「上、上官這是……」
蕭元度面色鐵青,一把將他搡開,闊步進了衙署。
程平聽到消息,很快到了二堂,見了他的情狀也是吃驚不小。
「上官不是去南高村視察旱情,緣何傷成這樣?!」
蕭元度不說話,端起案上茶壺仰脖猛灌一氣。而後一抹下巴,又把茶壺哐當丟了回去,發出不小的聲響。
顯然是心裡憋著火氣,沒處撒。
程平連著追問了幾便,蕭元度勉強回了句無礙。
「這怎麼能是無礙?」
額頭不知被什麼給砸破了,半邊臉都是未擦乾淨的血跡,前襟也有——自到巫雄上任以來還從未見他這般狼狽過。
傷口也沒包紮,血應是自行止住的,瞧著傷勢不輕,「卑職這就去叫醫官來。」
「說了無礙就是無礙!該做什麼做什麼去,都別來煩我。」怒聲說罷,直接去了左廂書房。
程平清楚這位上官的脾氣,雖擔心,也沒敢跟進去。
想找人問問情況,休屠和孫盛又都沒回來。搖頭一嘆,去了前面。
程平才走,各曹房書吏聞訊也過來問候,蕭元度本想閉眼小歇一會,結果不勝其擾。
他霍地起身朝外走,在二堂門前和一個人迎面撞了滿懷。
姜佛桑是從左廊過來的,腳步徐緩,正要入內。
奈何蕭元度步子急,衝力也大,他自己沒事,姜佛桑吃這一撞卻是險些跌倒。
「沒長——」蕭元度待要訓斥,看清臉,行動快於理智,等回過神,自己的左手抓在姜女的右臂上,已將她扯了回來。
姜女回來了?
何時回來的……
「怎麼是你?」確認面前人就是姜女,蕭元度飛快把手甩開,負於身後緊攥成拳。怒氣稍斂,語氣卻不怎麼好,「倒還知道回來。」
姜佛桑遲遲說不出話來。
方才她的鼻樑磕上了蕭元度的胸膛,就如同磕在了一塊鐵板上,這會兒又酸又澀,還有股墜脹感,滋味實在難言。
有問沒有答,這讓蕭元度十分不悅,往那邊瞥去一眼,見她纖眉輕蹙,手捂著口鼻,一雙美目已是蓄滿了清淚。
蕭元度愣了一下,仔細回想,從見到她起自己總共就說了兩句話……語氣許是有點重,但也不至如此吧。
下意識以為姜女又要耍什麼花招。直到她鬆開手,露出鼻端下方以及手掌心的血跡,這才意識到是自己把她給撞傷了。
「你——」蕭元度僵住。
這也未免太嬌弱了,撞一下就流血了?
不過話說回來,姜女以往也是雨打就病風吹就倒,倒也不算奇怪。
終歸是自己撞傷的,甩手走人不太好,杵在原地,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姜女倒是一臉鎮定,也沒有出聲怪責。
菖蒲半途折回取了個木盒,剛到二堂就看見這幕。
疾跑上前,掏出帕子去給她擦拭,「女君快仰頭!」
姜佛桑接過帕子拭了拭鼻下,並沒有照她所說的來。微垂著頭,捏住了兩側鼻翼。
「女君你樣血如何能止住?」菖蒲著急。
姜佛桑兒時流鼻血,良媼也總是讓她仰頭,後來才被告知這種做法並不正確。
眼下不便詳說,道:「血少,很快就能止住,打盆涼水來。」
菖蒲只好依言去打水。
蕭元度沉默了一會兒,扭頭吩咐門吏:「叫醫官過來。」
醫官早被程平叫至班房裡候著了,前腳話音落地,後腳就到。
總不能在院子裡看診,姜佛桑和醫官去了書房。蕭元度在門口乾站了會兒,也負手跟了進去。
菖蒲打來涼水,發現果如女君所說,血已經止住。醫官看後也道無甚大礙。
姜佛桑看了眼正欣賞牆面紋路的蕭元度:「醫官既然來了,有勞給夫主也看一下。」
蕭元度聞言,擰著眉頭看來,冷聲道:「我不需要。」
姜佛桑好言相勸:「夫主傷在額頭,大意不得。」
蕭元度又開始火起:「都說了用不著!」
醫官夾在兩人中間,左右不是。
菖蒲遞來濕葛巾,姜佛桑接過,不疾不徐將手心的血跡一點點擦拭乾淨。
葛巾是白色的,沾染了血跡後格外刺目。
擦拭完,葛巾遞還給菖蒲,姜佛桑起身朝蕭元度走去。
蕭元度眼皮一跳。
姜佛桑笑了笑:「夫主還是讓醫官看看吧,這樣程縣丞和眾吏員都放心,妾也安心。」
蕭元度向來說什麼是什麼,姜女再三和他擰著來,他大可一走了之。但……眼帘低垂,目光落在她通紅的鼻尖上,不知心虛還是怎地,竟沒再作聲。
罷了,不遂他們的意,且有得煩神。
走到書案後,一撩衣袍坐下,不耐煩道:「手腳快些。」
醫官諾諾應是,挽袖上前替他查看傷勢。
傷得確實不輕,而他卻無事人一般,醫官都不由感嘆這也太能撐了。
清理了傷口,正要上藥,姜佛桑道:「用這個罷。」
俯身從菖蒲抱來的那個方方正正的木盒中拿出一個青瓷瓶遞過去,「這是極好的清創藥,利於傷口癒合。」
醫官接過,嗅聞一番,點了點頭,看向蕭元度。
蕭元度未置一詞,醫官便將其灑在患處,接下來就要纏裹紗布。
蕭元度卻是不肯。傷在別處倒也罷了,他整天出出入入的,頭上纏這個,簡直笑話。
醫官犯了難。
姜佛桑走過去將紗布接在手裡,對他道:「醫官且去開方,讓菖蒲跟你去拿藥。」
「欸!」
醫官和菖蒲先後走了出去,姜佛桑立於醫官方才所站的位置,距離蕭元度甚近。
蕭元度繃著臉,「把那東西拿走。」
「夫主也知道妾看了些醫書,雖不精深,卻也粗通些皮毛。醫書有言,傷在頭部,輕則感染,重則殞命。為了巫雄百姓,夫主就暫且忍耐一時。」
蕭元度嗤笑:「你倒是會搬救兵。巫雄百姓壓我頭上,我就要聽你的?」
姜佛桑抿了下唇,道:「夫主也可以理解為妾不想守寡。」
蕭元度一噎。想嘲諷些什麼,抬眼,對上她水霧隱隱的雙眸,以及唇畔那朵笑,嘴唇動了動,撇開了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