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取些利息

  第113章 取些利息

  自那日大舍村鎩羽而歸,王婆就憋了口惡氣在心田,日日都要尋由頭罵上一頓心裡方才暢快些。

  「也不知得罪了哪路衰神,娶得兒婦一個比一個不中用。陳縑娘再沒用,好歹生養過!你可好,過門幾年,連個蛋都沒下!」

  被她指著鼻子罵的正是王助後娶的婦人。

  當初媒者拍著胸脯子說她好生養,王婆一心想給王家留個種,剛扔掉病重的陳縑娘,緊忙慌就迎了新婦過門。

  許是做贅婿的屈辱刻進了骨子裡,母子倆磋磨陳縑娘還不夠,新婦娶回來更成了他二人逞威風的出氣筒。

  吃不飽飯,還要沒日沒夜被使喚著幹活,縱然過門不久就遇了喜,卻又哪裡保得住?

  那胎落了之後就再沒了動靜。如今被人戳著痛處辱罵,也只能含淚往肚子裡咽。

  王婆看她哭喪著臉就來氣。她疑心自家越過越回去,就是被這個敗家精給克的!

  越想越上火,遂趕她去後院餵豬崽,餵完豬崽接著去織布,總之沒有吩咐不能停。

  把礙眼的攆走後,接著看向悶坐一旁不吭聲的王助。

  「兒啊,阿母心知那些年委屈了你,但實在說,你在陳家那錦繡堆里過的可都是好日子,吃得穿的,咱們家幾輩人也沒受用過。當初你們弟兄幾個還為此爭得頭破血流……贅婿的名頭是不好聽,可名頭終究是虛的,實惠才最要緊,你說是不是?」

  王助有些心不在焉:「阿母有話只管直言,不必繞彎子。」

  「那日那個小郎君你可還記得?雖則伶牙俐齒忒是可惱,但我冷眼觀之,她隱隱有一副貴居人上之相。雖不知是陳縑娘的哪路親戚,但陳縑娘攀上此人,好日子是不愁了。既然她手中還持著你當初的贅契,倒也好辦,有此明證,你還給陳家當贅婿去,陳縑娘想不認都不行!大丈夫能屈能伸,這回你多長個心眼,多摟些錢財到手,待時候一到,就送那陳縑娘上路,神不知鬼不覺,你也好脫身……」

  說到後面,王婆一張老臉幾乎笑開了花。

  也怪她當時沒有轉過彎來,被驀然出現的第三份贅契打亂了陣腳。

  這份贅契既然可以用來要挾他們母子,也可以反過來為他們母子所用。

  王助煩亂道:「陳縑娘若要追究舊事,阿母難道就不怕受兒牽累、被罰沒全部家財?」

  提到這個王婆就來氣,剜了他一眼:「如今哪裡還有甚家財?就剩這幾間屋宅,另有幾畝次田,她想要盡可拿去!」

  那幾年靠著陳縑娘日以繼夜地織錦,王家是過得紅火,怎奈新娶的兒婦長了雙笨手,織出的布賣不上價。家中的積蓄又都被王助拿去填補嗜酒爛賭留下的窟窿,眼瞧著是一天比一天難熬。

  王婆心知勸不住兒子,這才又把主意打到陳縑娘身上。

  王助雖訕訕,卻不免有些意動。尤其是想到他眼下面臨的困境……

  「縱然我願意,縑娘怕也不肯。」

  王婆嗔怪道:「你們男人家,就是不懂女人的心思。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有婦人真記恨自己夫主的?你私下找到縑娘,跟她說些甜話,再小意溫存一番,實在不行,你跪下給她磕幾個頭、扇自己幾耳光,女人的心腸最軟了,屆時還怕她不向著你?只要縑娘肯接納你,她那幾個親戚也不好再說甚。」

  王助一想到要給陳縑娘磕頭,還要當著她的面自扇耳光,又有些不情願起來。

  想他堂堂七尺男兒——

  「王助在不在家!」

  轟隆一聲,王家的木門被人踹開,五六個彪形大漢氣勢洶洶闖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個山羊鬍黑麵皮的中年人。

  王婆聞得動靜,到了院中一看,叉腰就罵。

  「該死行瘟的王八!上這撒潑來了,也不打聽打聽……」

  緊隨其後的王助看清來人,瞬間白臉,露出一副心虛之相。

  山羊鬍笑著打斷王婆,還有禮有節的拱了拱手:「某是縣裡的人儈,找令郎有點事。」

  王婆狐疑:「找我兒何事?我家可沒人要——」

  不對!想到屋後餵豬崽的兒婦,王婆心頭急轉。

  老四既要做回陳氏贅婿,現在這個兒婦就留不得了,不如順勢處置了,又是一筆收入。

  不待她開口,山羊鬍從袖中掏出一張契紙,展開來,正面對著他二人,指著上面的手印。

  「昨日王助自賣自身,今日某帶人前來收貨,就這麼簡單。」

  王婆驚住,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她是要賣兒婦,不是要賣兒子啊!

  還有,什麼叫自賣自身?

  王助根本不敢與老娘對視,垂著頭,一張臉紅紅白白:「我昨日喝高了酒——」

  「這是要賴帳了?」山羊鬍笑臉頓收,三角眼透出股陰狠來,「我昌氏可從來沒有回頭買賣。買賣不成,就拿命來抵,你可要想清楚了!」

  王婆被他話中的狠意嚇到,悄悄拽了拽兒子的衣袖:「這、這些到底是什麼人?」

  「這人是昌氏的管事之一,專門經辦人口買賣……」

  昌氏除了人口買賣,還經營著下陳縣最大的賭坊。王助是裡頭的常客,往日從來都是有贏有輸,昨日卻是一直輸個不住。

  輸紅了眼,被人一激,賭性上頭,這才幹出以身相抵的蠢事。

  酒醒後他便後悔了,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後悔藥。

  王婆直覺天要塌了,再不敢耍橫,跪地哀求起來。

  王助也拱手告饒:「幾位高抬貴手,我已經想出籌錢的法子,不日就能把帳還上,求寬限則個……」

  山羊鬍冷笑:「頭一次見到小鬼敢跟閻王討價的,綁起來!」

  一聲令下,五六壯漢齊出動,瘦弱的王助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就被捆了個結實。

  王婆一邊哭天喊地,一邊試圖留住兒子,壯漢之一上手,直接將她推了個倒栽蔥。

  被搡著往外走的王助雙股戰戰,還不忘扭頭囑咐王婆:「快去找縑娘!求她看在夫妻一場,救我一救!」

  話音落,又有兩個青壯進來。

  王助一眼便認出:「是你們?」

  正是這二人在賭坊起鬨,不然自己何至於昏頭?卻原來都是挖好的坑,專等著他往裡跳。

  「你們是昌氏的人?」

  他想不通,偌大賭坊,有什麼必要給他這個小人物設套。

  「這個你不必管。」其中一個青壯開口,操著一副外地口音,「我等今日來,是替人取些利息。」

  山羊鬍示意了一下,押解王助的壯漢一腳將其踹趴下,縛手的繩索隨即解開,右手被扯按在地上。

  王助已是魂不附體:「好漢、諸位好漢,我、我已經賣了自身,為何還要利息?!」

  到如今他還以為面前這倆是賭坊派來討利的。

  山羊鬍索性耍他一耍:「你自賣自身還的只是賭債,一夜過去,要你一隻手做利息也不為過。」

  「你們這群黑心——啊!!!」

  怒斥的話還未說完,就覺一陣鑽心之痛。

  王助慘嚎一聲,立時昏死過去,血跡在他身下蔓延開來。

  王婆抱頭尖叫,許久才停。

  「兒啊、我的兒啊!」

  她撲爬上前,卻是捧住斷臂口呼親兒,雙目混沌,狀若瘋癲。

  青壯收刀入鞘,看向山羊鬍:「勿要讓人死了,給尋個好地方。」

  山羊鬍收人錢財,自然樂得效命:「滄州那邊礦地正缺人,是個絕好的去處。」

  青壯沒再說什麼,側目看向屋拐角,那裡站著個已然嚇傻的婦人。

  「這老婦已然瘋了,你收拾一下回娘家去罷。」

  也不知那婦人有沒有聽清,青壯反正把話帶到,和同伴相視一眼,即回大舍村交差。

  大舍村村口,里吏並一眾鄉民久久站立著,目送馬車走遠。

  直到再看不見,里吏才舉起袖口擦了擦濕潤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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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