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年剛才猜不出這幫傢伙的來意,現在則是明白了。
要殺半邊張,並沒有那麼容易。
甚至說,是在與整個江縣城中的官吏、鄉紳為敵。半邊張,號稱半邊張,不也才一半嗎?
剩下一半,總還能養一些鄉紳、地主的。
半邊張在江縣多年,盤根錯節。與這些鄉紳、地主互相聯姻,就像是一株大樹,牢牢的紮根在江縣。
要殺張布容易,要殺張有為容易,但要把半邊張連根拔除,江縣的這些頭面人物,怎麼忍得住?
而如果不把半邊張連根拔除,按照半邊張的根基,很快就會春風吹又生。
整個遼東有數的世家豪強啊,不把它挫骨揚灰,就會亡靈復生。
這幫官吏是來求情的,也是來逼宮的。
吳年心中殺氣十足,但是面上的凶光卻漸漸收斂。
「老先生姓甚名誰?」吳年問道。
「老朽本縣舉人,王靜。」耄耋老人一拱手,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吳年眼中閃過幾分恍然,原來是舉人。難怪這麼硬氣。在楚國秀才可以見官不跪,但是縣令想要拿捏秀才,卻也是輕而易舉。
而一個舉人就不一樣了,它屬於准官員序列。如果沒有重大罪責,縣令、知府都拿舉人沒辦法。
更何況是武夫?!
再加上漢人不管是哪朝哪代,都優待老人。這叫王靜的又老又有臉,才敢率眾來為半邊張求情。
而且口稱「張家」。半句也不說「半邊張」。
吳年笑了笑,說道:「原來是王舉人。不知道王舉人的舉人功名。是楚國功名,還是蒙元功名?」
雖說吳年一臉笑容,但是話語卻是深深惡毒。
「老朽當然是皇楚的舉人。」王靜布滿了褶皺的臉上,閃過怒意,用拐杖敲了敲對面,昂起頭來說道。
「既是楚國的舉人,那就是深受皇恩。在蒙元人南下的時候,你又做了什麼?你一不自盡殉國,二不舉家逃跑,逆來順受。不。你恐怕是享受著蒙元南下的福利。你是女兒嫁給了張家什麼人,還是孫女嫁給了張家什麼人。或者是,你家娶了張家什么女人?」
吳年臉上的笑容化作冷笑,慢條斯理道。
王靜的臉色一下子漲紅了起來,然後呼吸開始急促,一名官員見狀,連忙上前扶著王靜,其餘官員則是微微低下頭來。
吳年猜測的一點也沒錯。半邊張樹大根深,這臨時組織族人、家奴,就能有兩千壯丁,這是多少人口?
他們在江縣盤橫,男女嫁娶,有多少親戚?在場幾十個官員,都是與半邊張沾親帶故。
這單獨都不敢求情,但是眾人一起行動就不一樣了。
一來。吳年從不濫殺官吏。只殺縣令、縣丞。
二來。法不責眾。
三來還有王靜這德高望重的老舉人牽頭,他們才敢來求情的。
王靜很快平靜了下來,伸手推了推,把扶著自己的官員推開。抬起頭來,目視吳年,半分不退道:「吳將軍。老朽只是暫時忍辱負重,等待王師到來,再反戈一擊,趕走蒙元人。」
「老朽的小女兒,確實是嫁給了張家的人。但這與私情沒有關係。」
「張家數百口人,家大業大。」
「從大義上來說。張有為、張布投降蒙元人,為虎作倀,確實有罪。但其餘人呢?根本無辜。」
「將軍殺了首惡就是了,何必趕盡殺絕?」
「呵呵。」吳年冷笑了一聲,說道:「說的倒好聽。我可是聽說。半邊張可是集結了所有壯丁、家奴,與江縣同生共死。」
「我要不宰了他們,怎麼對得起我拋灑在城外的將士?」
「再說。累世豪強,哪一個又是無辜的?雖說張家有家境好的,有家境壞的。但張家卻沒有一個族人是無辜的。凡是男孩,都可以進族學,都會受到照顧。」
「半邊張。張有為、張布是枝幹,其餘族人是枝葉。枝幹汲取養分,枝葉繁茂。誰又能無辜?」
「我今日便要斬盡殺絕。」
說到最後,吳年霍然站起,目露凶光,看向王靜,陰森無比。
吳年乃是猛獸,凶氣外露,等閒人怎麼能抗衡?數十位官員齊齊變色,膽小的人甚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王靜的臉色也很難看,但到底是舉人老爺,竟然抗住了吳年的氣勢。抬頭說道:「將軍說的沒錯。豪強大族,確實是吸收民利壯大。所以歷朝歷代的明君,都是抑制豪強。」
「但抑制豪強,並不代表要趕盡殺絕。殺首惡就是了。」
「這天下豪強多如牛毛,要是都趕盡殺絕,那得死多少人?殺得光嗎?」
「天下的事情,我不敢說全管。但是路見不平,我就要殺。你待如何?」吳年斜眼看著王靜,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問道。
「我就上書朝廷,把你的所作所為,一五一十都記錄下來。讓天下人都知道,你吳年殘暴不仁。是個沾滿無辜者鮮血的屠夫。」
王靜也徹底怒了,昂起頭來,大聲說道。
區區武夫,不過是暫時得勢而已。也敢這麼囂張。殺,殺,殺,只知道是殺。
正因為有這些武夫存在,所以前朝末年武將割據,以至於戰亂不斷,千里無雞鳴。
我看現在這個吳年,也是有皇朝末年軍閥的特質。應該上報朝廷,將他滿門誅滅。
這二人爭鬥,先不管實力如何。王靜氣勢不弱半分。
但是四周的官吏,卻是深深的低下頭,可不敢跟著王靜與吳年針鋒相對。人家有舉人功名,我們可沒有。
四周的親兵都是露出怒色,左手按著刀柄,只等吳年一聲令下,便可以把這老賊,給剁成肉醬。
吳年卻笑了。
有意思。
真的很有意思。
面對蒙元人唯唯諾諾,面對我倒是挺直腰板,仿佛我頭上的老闆,頤指氣使。
在蒙元人統治的時候是個託庇於半邊張的良民老人。
在楚國統治的時候,他就是個身份貴重的舉人老爺。
不。現在楚國的勢力還沒來呢。
理論上來說,這座城池是無主之城。
也就是誰拳頭大,就是誰的。
他卻扯起了虎皮。
什麼叫做靈活的道德底線?
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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