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裡。
太后緊閉雙眸,臉上沒有半點血色,白得嚇人,一雙手緊緊絞著手中的帕子,她面前的小桌上放著一個瓷瓶。
瓷瓶里裝著裂骨毒。
時煜已經被餵了兩次裂骨,再有第三次,神仙難救。
可,她卻不能不如此做……
「娘娘,容王進宮了。」
耳邊有宮人低語。
太后眸子顫了下,緩緩睜開,卻沒看到人。
神情竟有些歡喜。
隨後聽得宮人解釋道,「王爺說,有事要稟明陛下,稍後便來,奴婢阻攔不成,只得先過來告知於您。」
稍後過來,也是遲早要過來的。
太后絞帕子的力道又加重了些,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心裡突然生出兩個小人在打架。
一個希望時煜早些來,她好早些結束這痛苦煎熬。
一個盼著他能忤逆些,不要踏進這慈寧宮。
宮人見她不說話,正欲退下。
太后的聲音虛虛響起,「你瞧著他身子,當真好了?」
宮人抬眸,見太后視線依舊看著門外,神情不明。
點了點頭,「瞧著是好了,聽同行的護衛說,功力也更勝從前,想來王爺是真好了。」
「好了……就好。」太后喃喃,旋即眼眸微亮,「他身子好了,是不是就能承受第三次裂骨毒?」
不會死了。
宮人聽了這話,眸色大驚。
一個時辰前,太后突然將他們全部屏退下去,關緊了房門,不知在裡頭做了什麼。
一炷香後,太后神色不虞地下令,讓容王進宮。
她猜到或許容王入宮會挨訓斥,卻沒想到,太后竟要再次給容王下裂骨毒。
「娘娘,開恩吶。」
宮人跪下,小心道,「若王爺身上疼,您心裡又何嘗好受,王爺聰慧孝順,若他做了錯事,您讓他改,他定然會改的。」
王春嬤嬤在時,她並不得太后重用。
今日大著膽子為容王求情,一是,她也是太后身邊的老人,知道太后每次責罰容王后,自己也會難受。
為容王求情,太后當時或許不高興,但心裡定然會記得她。
二來,她也算是看著容王長大的,容王與太后沒鬧翻前,對他們這些宮人向來善待。
太后果然挪了眸光,看向她,「你叫什麼?」
宮人忙道,「奴婢樂喜。」
太后其實記得她,她尚是皇后時,這宮人便在鳳儀宮伺候,之後皇帝登基,她成了太后,原先鳳儀宮的人都跟著來了慈寧宮。
「改個名字吧,往後便叫黃蓮。」
她要親手給自己的兒子下毒,如何能喜樂。
多諷刺啊。
黃蓮才符合她現下的心情啊。
有苦說不出!
太后眼眶酸澀得厲害,微微抬了頭,「你尚且知道痛在兒身,疼在娘心,他為何卻不明白。
為何要一次次地去招惹不該招惹的人,哀家這顆心,因為他在熱油里烹炸過,在冰窟里冷凍過,早已痛得麻木。」
黃蓮不敢再多言,只靜靜聽著。
連名字都被改了,她已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而太后也只需要一個聽眾,並不需要她的勸慰。
太后將瓷瓶里的毒倒入茶壺裡,做好一切後,目光重又看向門外。
良久,時煜頎長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視線里,他身邊還站著一個纖細的人兒。
那個被皇帝賜婚給時煜的姑娘。
她並無傳召常卿念,時煜卻將她帶了來,太后下意識蹙了眉,可瞧見時煜握緊那姑娘的手,一步步朝自己走來。
呵斥的話,她咽下了。
這些年,她多少次夢裡盼著他能娶妻生子,能執著心愛姑娘的手,走到她面前,告訴他,「母后,兒臣要成親了。」
可這些年,他始終執念於一個死人,還是一個死去的『男人』。
讓她跟著操了多少心。
如今,這一幕終於實現了。
可。
她眸光垂下,落在眼前的茶壺上。
眼中有淚滑落。
若。
時煜沒熬住,常卿念便下去陪他吧。
「母后。」時煜行至她面前,躬身一禮。
衛清晏亦跟著行了一禮。
她沒跪!
太后不由再度看向她,身姿筆挺,面容清麗,下頜清晰緊緻,無端叫人看出一種硬朗來。
卻又不是男子的硬朗,而是一個女子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堅韌和颯爽。
太后突然就想到了衛清晏。
若衛清晏沒被從小做男子打扮,或許她的氣度便也是如常卿念這般吧。
她看向時煜,「皇兒喜歡她?」
時煜是喜歡這類的姑娘,還是將這姑娘當成了衛清晏的替身,太后不想深究。
時煜緊了緊衛清晏的手,笑道,「是,兒臣心悅她。」
「好。」
喜歡就好!
黃泉孤寂,有個喜歡的人陪著,大抵也沒那麼難熬了。
若是,僥倖活了下去,便早早成親,前往封地吧,以後生死便看他自己了。
太后心裡幽幽想著,抬手示意宮人們都下去。
「坐吧。」她指了指面前的凳子,「身子何時好的,怎麼不遣人告知哀家?」
時煜牽著衛清晏在她面前坐定,笑道,「兒子這病,病得蹊蹺,好得也蹊蹺。
大抵是常姑娘旺我,給兒子帶來好運,本也想今日進宮告知於您,恰好您喚兒子,兒子便帶著她一同過來見見您。」
太后仔細打量他,如畫的臉依舊白皙。
但與從前的蒼白不同,如今的白讓人一眼看去,便知是健康的。
的確是好了。
「聽說你今日幫你皇兄攔下了劫刑場之人,他可有嘉賞你?」
太后抬手從旁邊的小爐上,拿過一直溫著的茶壺,往面前的小杯里倒滿了兩杯茶。
似閒話家常般,「這是今年南邊進貢的新茶,你皇兄孝順,命人送了大半給哀家,你們也嘗嘗。」
她穩著聲線,倒茶的手卻微微抖著。
時煜眸光落在那茶杯上,並沒去拿,「兒子剛在皇兄殿中喝過了,再喝,晚間該睡不好了。
母后喚兒子來,是有何事?」
「是有些事,喝了茶,母后同你慢慢說。」
太后唇角嗪著笑。
見兩人遲遲不動,轉而眸色一狠,看向衛清晏,「還不曾嫁入皇家,便敢拿大。
哀家親手倒的茶水,竟敢視若無睹,到底是鄉野長大的,教養欠缺了些。」
她視線瞥了眼那茶水,冷聲道,「喝了這杯茶,哀家再尋個嬤嬤好好教教你規矩,莫要墮了容王府的顏面。」
「母后嚴重了,兒臣覺得她甚好。」時煜接話,慢條斯理將兩杯茶水悉數潑在了地上。
「放肆。」太后陡然大怒,「來人,常卿念粗蠻無理,衝撞哀家,給哀家帶下去,好好教教她規矩。」
衛清晏手一揮,茶壺碎裂在地,壺裡茶水倒了個乾淨。
她輕笑出聲,起身,「臣女出身鄉野,再沒有規矩,也好過太后……」
她身子微微前傾,居高臨下盯著太后,眸色冷冽,一字一句道,「前朝餘孽之女……為了前朝餘孽,不惜毒殺當朝親王,若叫天下人知曉,太后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