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坐等與否

  南陽籍士紳,包括曾經從汝蔡等地短暫僑居南陽、襄陽等地避難的地主縉紳,這些年在京襄(楚山)新政強壓下,不僅吐出祖輩所侵占的私田、林場礦山,被迫削減田租,加倍清償以往逃偷的役賦,在地方上所能享受的優待基本取消,子弟大規模從州縣衙門吏員隊伍清除出去,更不要說像以往那般肆無忌憚的控制鄉野了。【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由此也可以想像這些年寓居建鄴的南陽籍士紳,內心深處對京襄(楚山)所滋生的怨氣、憎恨是何等的深刻。

  以往京襄勢大鞭長卻不及京中,南陽籍士紳在建鄴誹謗、詆毀京襄(楚山)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

  建繼帝在位時,胡楷等人就主張襄陽、南陽兩府合併進楚山,以便更好的組織中路防禦,卻是南陽籍士紳反對最為激烈;在晉莊成等人的暗中慫恿下,一度成百上千士紳聚集到皇宮前叩閽請願,京襄路的設立最終拖到紹隆二年,卻也更徹底的埋下京襄與潛邸系決裂的種子。

  在????????????????徐懷孤舟赴渡建鄴勤王,在牛首山召集義軍,並掌握宿衛禁軍兵權之後,在建鄴的南陽籍士紳雖說對京襄(楚山)的態度有所收斂,有微妙的轉變,至少沒人再敢在公開場合抨擊、詆毀京襄(楚山),但迫不及待巴結過去的,卻是極少,更多是跟京襄(楚山)不理不睬,保持距離。

  這裡面固然有巴結不上的緣故,但更多人自以為是的斷定京襄(楚山)只是一時的強勢,乃是剛則易折;當然,也不排除讀書人的「自傲」以及年深日久的固執偏見與憎恨。

  固有的慣性,令寓居建鄴的南陽籍士紳更緊密的圍繞在晉莊成等人的身邊;人心惶惶之際,聯繫也更為密切。

  這也令晉莊成及其子晉玉柱一度以為,只要掌握住南陽籍士紳的人心,他晉家在朝中就還有進退自如的籌碼。

  然而在得知鑄鋒堂鋪院暗藏甲兵的消息之後,晉莊成、晉玉柱父子就發現這種情形陡然間發生改變,似乎一夜之間,所有在京的南陽籍士紳都在躲著他們晉家。

  「周運就是這麼回的?」

  晉莊成坐在案後,陰惻惻的盯住晉龍泉問道。

  「我以往是與周編修有過一些不足一提的齟齬,但在這事上可不敢編排周編修,」

  晉龍泉耷拉著頭,拉著晉莊成的內侄替自己作證,沮喪的說道,

  「這次是炳義與我一起去周編修宅上相請的。我們進宅子前,隔著院牆聽到周編修正聲音洪亮的跟誰說著話呢,但等門子進去通稟,卻說臥床爬都爬不起來,夜裡肯定不能過來飲宴……」

  晉莊成瞥了內侄胡炳義一眼,他當然沒有懷疑晉龍泉的「忠心耿耿」,只是有些不相信以往恨不得將自己系在他晉莊成腰帶上的周運,這次竟然如此乾脆利落的拒絕來他晉府飲宴。

  而這次晉府舉辦夜宴,除了幾個沾親帶故,自以為跟晉家脫不開關係的,基本上都拒絕登門,絕

  不僅僅周運一人。

  「與唐中毅、陳爾善他們並無二致,周運也是忘恩負義小人爾,」

  晉玉柱再也忍不住,破口斥罵起來,

  「他們真以為我晉家這次就會完了嗎?他們不要忘了,這天還是大越的天,不是哪個狂妄之徒只手就能遮住的!」

  紹隆三年重開科舉,閉門苦讀二十多年的晉玉柱高中得入翰林院任事,以為自此魚躍龍門,能像他父親那般平步青雲,平日子也不怎麼將周運、陳爾善、唐中毅這些致仕之人放在眼裡。

  因而此時見這些人如此不識抬舉,晉玉柱尤感憤怒。

  「好了,你少說幾句,天還沒有塌下來!」

  晉莊成出聲叫長子晉玉柱閉嘴,現在外面山雨欲來風滿樓,好幾處信息源都表明京襄極可能將他晉莊成也列入這次渡淮之前必誅的侫臣之列,但他內心焦慮之際,卻也不想看到宅子裡完全失了分寸、亂作一團,揮揮手示意晉龍泉他們先出去。

  晉????????????????應槐窺了晉莊成、晉玉柱父子一眼,稍有猶豫,卻叫晉龍泉拽了一下衣袖,神色微凜,低頭跟著走出書齋,站在廊前聽晉家父子在書齋里竊竊私語,難以想像短短十數日,僅僅是通過各種小道消息就令他們焦慮、狼狽得有如困獸一般。

  過了良久,就見晉玉柱從裡面打開門,晉莊成倍加憔悴的坐在長案後,聲音沙啞的吩咐道:「準備一下,隨我去見汪相……」

  …………

  …………

  「我也是棋差一招,落得如此尷尬境地,只能有賴陛下庇護,但陛下現在還舉棋不定,你我看來終究難逃此劫啊!」

  高純年坐在汪伯潛的對面長案之後,皺著有如槐樹皮一般的老臉,低頭飲茶也是眉頭緊蹙,仿佛手裡的端著這上佳良茗是見血封喉的毒藥。

  「父親不能再猶豫了啊,」汪伯潛之子、原三部勾院判官,與其父一同去職的汪修涵陪坐一旁,苦勸道,「京襄已秘密調動兩千甲卒進了建鄴城,他們或許畏天下悠悠之口,暫時不會拿陛下怎麼樣,但我等必在其斬除之列啊。」

  「晉莊成的消息,就一定可靠嗎?」汪伯潛蹙著眉頭,還有些猶豫的問道。

  「晉莊成的消息應該可靠,」汪修涵說道,「京襄並不需要一個南陽縉紳的領袖投靠,反而更需要借晉莊成的人頭,令南陽縉紳從此之後作鳥獸散,再無一人敢與京襄唱反調……」

  「修涵所言在理,」

  高純年說道,

  「這些年京襄所行新政,南陽縉紳受害匪淺,心中積怨極深,即便此時畏懼京襄暴政,噤若寒蟬,但心裡余恨難消。京襄應該也明白這些,但有機會必會繼續打擊,而非拉攏;也無拉攏的必要、拉攏的價值。前些日子政事堂小議,王番就說京中浮眾太多,不事稼穡卻致鹽糧騰貴,還不如將這些浮口都遷到黎州以實邊地。這應該有針對南陽縉紳的意思在里

  面,但在此之前,京襄也確有必要借用一下晉莊成的人頭減輕一下阻力。」

  「怕就怕我們輕舉妄動,反而授人口實!」汪伯潛蹙著眉頭,說道。

  「汪相所憂甚是,」高純年點點頭說道,「顧藩、王番等人此時在朝中還在為渡淮作戰之事張目,水面之上都看不到什麼波瀾來,其水面之下步步緊逼,不排除有打草驚蛇之意,我們倉促行事,真有可能中了京襄的圈套——唉,現在還真是兩難。」

  「父親所憂,孩兒也能明白,京襄是未嘗沒有打草驚蛇之意,但平涼公其人,梟雄也,素來野心勃勃、無視世人毀謄——父親真以為我們一點把柄都不落下,就能阻止平涼公對我們下手嗎?」汪修涵說道,「依孩兒看,京襄只要暫時不動陛下,這次僅僅是將我們剷除,完全不會有丁點的顧忌,這也是他們正在做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魏相那裡還是沒有消息傳回來嗎?」汪伯潛猶豫的問道。

  「魏????????????????相原先人在壽春,但前些天叫平涼公喊去潢川商議渡淮之事,就沒有辦法聯絡,想必這也是京襄有意而為之,」汪修涵說道,「再一個,魏相也太過隱忍了……」

  潛邸系也不是鐵板一塊,汪修涵就以為魏楚鈞性子太過隱忍,以致影響到陛下很多時候都猶豫不決,不夠果斷,錯過很多時機。

  比如早前驅逐先帝舊臣一系,汪修涵就認為在魏楚鈞的影響下,他們下手太晚了,以致赤扈人發動第二次渡淮會戰,他們都沒能很好的掌握建鄴水師及驍勝軍,不然不會敗得那麼慘,給京襄徹底坐大的機會。

  比如宿衛禁軍嘩鬧,汪修涵也以為他們太過軟弱,輕易就將宿衛禁軍的兵權拱手相讓,卻沒有果斷整肅宿衛禁軍里的不安分武吏——這也是他們無法掌握建鄴城守御的關鍵,卻受制於牛首山義軍。

  他們現在所面臨的這個情況,汪修涵擔心真將魏楚鈞召回建鄴,魏楚鈞很有可能還會勸陛下在京襄大軍正式渡淮之前繼續隱忍下去,以防中了打草驚蛇之計。

  汪修涵也承認在此波瀾詭譎之時,紹隆帝應該要有更大的定性。

  畢竟京襄渡淮作戰在即,短時間內不想掀起驚天波瀾,就不大可能會直接拿紹隆帝怎麼樣。

  淠口一役之後,宮裡還將羅望等將調了過來,加強了對三千宮衛的控制,至少確保紹隆帝的人身安全不受京襄直接控制。

  而平涼公率大軍渡淮北伐,也非一時半會能有了結,拖上三五年也不是沒有可能,在這個期間紹隆帝想要謀事,應該會有更多的機會,而非急於此時。

  但是,更關鍵的問題是,他們汪家與高純年、晉莊成等人還能不能坐等下去?

  汪修涵可不覺得平涼公徐懷在渡淮北伐之前,不敢拿他汪家、拿高純年、晉莊成等人開刀祭一祭戰旗;而從京襄這段時間在建鄴城裡的部署看來,這幾乎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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