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相勸

  聽韓圭說及軍情司這幾日推演的一些結論,史軫沉吟片晌,朝徐懷看去,說道:「是否可以使蘇蕈、徐憚他們先迴避一下?」

  徐懷抬頭看到站在花廳門口的蘇蕈、史琥等人一眼,有所猶豫。【,無錯章節閱讀】

  徐憚還想問史軫,有啥機密是他不能聽的,卻叫蘇蕈拽住袖甲往外拽;蘇蕈同時將愣頭愣腦靠著門框而立的牛二拖了出去。

  牛二後知後覺的問道:「我也要迴避啊?」

  姜平、史琥等人一併迴避,花廳里就剩史軫、徐武江、蘇老常、韓圭、姜燮、董成及徐懷等人。

  蕭燕菡也要起身暫退,史軫行禮道:「所議之事亦關乎契丹之存亡,還請郡主留步……」

  當世對女性參與政事還較為寬鬆,更不要說契丹殘部與京襄此時已利害攸關,需要有人代表參與接下來的議事。

  蕭燕菡遲疑的看了徐懷一眼,徐懷拍拍身邊,要她還是坐下來聽史軫怎麼說。

  「使君率選鋒軍五千精銳,不等皇詔現在就直接東進增援廬州,」史軫徐徐說道,「平燕宗王可能對使君的到來並不以為意,其水師主力照著既定計劃殺入長江。其實真要如此,都還算好,朝中也能意識到赤扈人的殺機直指建鄴,應該也無理由責怨使君不詔之過。不過,使君可有想過平燕宗王有可能選擇隱而不動呢?到時候使君如何跟朝廷解釋不詔而援之事?又如何讓天下人以為使君不詔而援,不是居心叵

  測?」

  「屠哥對我應沒有那麼重視。」徐懷臉色沉吟說道。

  「不錯,赤扈人在兩年對峙作戰無果之後,沒有當機立斷想辦法媾和朝堂以孤立京襄,就是赤扈幾大宗王以及新立汗王,對京襄,對使君還不夠重視,但只要有可能,使君就不能拿京襄二十萬將卒、四百萬民眾,不能拿大越億民黎庶未來百年、千年的命運去賭,」史軫說道,「屠哥當然不會當機立斷就引而不發,至少會在廬州與舒州之間,試一試使君的兵鋒,問題在於,使君僅率五千精銳馳援淮西,沒有辦法藏拙,只能一鼓作氣,挫虜兵前鋒銳氣,才能站住腳。這時候屠哥就有可能會冷靜下來,以史軫所見,在陸地沒能擋住使君的兵鋒之前,屠哥還是有可能令其水師大軍暫退的。這時候使君所立的功勞,雖然從根本上解除了淮西的危機,但是朝廷不會認!」

  「如果在敵軍水師進入長江口之後,我們再出兵呢?」蕭燕菡忍不住問道,「這麼一來,應該不會存在不詔而援的問題了吧?」

  「許璞非是劉衍。使君援淮,許璞極有可能認為使君是前去爭功而貿然出城。倘若因為許璞躁動,而使右驍勝軍被敵軍擊潰,使君這時候還有幾分把握能力挽狂瀾?」史軫勸道,「使君,你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桐柏山里以小博大、無所顧忌的少年了,又或者說天下之大,使君以為還有誰

  能代使君挽此狂瀾,令使君能無所顧忌的再放手一搏?」

  「許璞若是躁動,為虜兵所乘,我當然不會徑直前往廬州,」徐懷蹙眉說道。「真要出現你所說這個情況,我會在廬州以西的潛山登岸,從側翼收攏亂軍,以待後續援軍會合而來!我還不至於自傲到在右驍勝軍被擊潰之後,僅憑五千精兵就去力挽狂瀾,你們無需多慮此事!」

  「使君既然料到這一步,為何不能多些耐心,從池州登岸呢?」史軫問道。

  徐懷沉默著沒有作聲。

  「董公以為使君率部在池州登岸,以待後續援軍咸至如何?」韓圭看向坐在一旁的董成問道。

  董成這時候才徹底明白過來,史軫為何要拽住他趕來荊州了。

  舒州位於廬州以西,長江以北。

  徐懷率援軍在舒州登岸,遏制敵軍往荊湖北路境內滲透,同時威脅敵軍側翼,令其不能從容渡江威脅建鄴,局面就有可能僵持住,等後續的援軍往舒州集結,還有望將虜兵從淮南驅逐出去,就是付出的代價大一些。

  徐懷有此功勳,不管紹隆帝後續會不會更忌憚京襄,至少表面上還是會備加封賞。

  而池州位於長江以南,建鄴以西,徐懷率援軍在池州登岸,同樣可以威脅令敵軍不敢倉促渡江威脅建鄴,也可以遏制敵軍從淮陽山南麓與長江之間的淺谷平原(潛山、蘄春)插往荊湖北路的腹地。

  從舒州登岸與從池州登岸,看

  上去區別不大,甚至對援軍來說,走南岸要更安全一些——有機會對試圖渡江的敵軍來個半渡而擊,當然要安全得多。

  然而董成心裡很清楚,池州與舒州最大的區別,就是池州在建鄴之側。

  徐懷率選鋒軍精銳在江北舒州登岸,天下援軍畢至,理應都受他的節制,但這也只會局限於淮西戰場。

  而以徐懷的地位與資歷,率選鋒軍五千精銳在江南池州登岸,後續京襄還會將有更多的兵馬從荊州等地,源源不斷馳往池州,徐懷是不是就可以要求總攬淮西、沿江甚至京畿建鄴的禦敵大計?

  在此基礎之上,再進一步,不就是……

  董成想到這裡,當即站起來,揖身長禮,說道:「朝廷奸臣當道,陛下昏聵無能,聽信讒言而使時局再陷泥淖,非使君不能御胡虜於域外、拯黎民於水火,還請使君力挽天下之狂瀾、大越之敗局,不要計究淮西隅地之安危。使君但能使天下安,則大越安、則淮西安!」

  韓圭更為直接,走到堂前,雙膝跪地,勸道:「天與弗取,反受其咎!請使君為京襄數萬將吏、百萬生民計議,請擔當此任!」

  韓圭打了樣,史軫、蘇老常、徐武江、姜燮、董成也都紛紛落座,在堂前跪地相請。

  「這是咋的了?」

  徐憚、牛二他們迴避並沒有離遠,人都還在外面的園子裡候著,看到史軫、韓圭、蘇老常等人在花廳堂前跪下,都嚇了

  一跳;牛二探頭往那裡打望,揣摩著問道,

  「莫非史先生犯什麼錯事,特地跑來求使君原諒,現在大家一併幫著史先生求情?你們說史先生都一把年紀了,能犯什麼錯事,暗地裡伸手撈錢,還是搶了哪家的小媳婦?這不能吧?」

  當世不興跪拜,君臣之間也僅有極為有限的朝廷重大禮典之日,眾臣才會統一行跪拜大禮,平時基本上都是揖禮相待。

  徐懷與京襄諸將吏之間更是以禮相待,不講究這些虛禮,不說要徐武江、蘇老常可都是徐懷的叔伯輩人物了。

  當然,除了牛二一驚一乍的,園子裡其他人看到這一幕,都不禁想到韓圭、徐武江多次繞過徐懷,直接要求張雄山與軍情司的參謀武吏推演選鋒軍在池州登岸後的可能戰局變化。

  韓圭、徐武江甚至已要求軍情司派出斥候、密諜,先行前往池州進一步詳細了解州縣城池及主要鎮埠、塢塞的分布與山川溪河走向情況。

  此時能站在院子裡,無一不是京襄的核心將軍,看到這一幕,又怎麼會沒有聯想?

  他們也是緊張的盯著花廳里的一舉一動,盯著徐懷隱約的臉色與身體姿勢的變化;徐懷坐在案後沉默不言的看著諸多人跪在堂前,他們一顆心也都吊在嗓子眼上,實在猜不到徐懷會做怎樣的決斷。

  過了許久,就見徐懷從案後站起來,也沒有叫眾人起身的意思,而是與蕭燕菡往起居的院子

  徑直走去。

  徐懷走後,史軫才撐著跪得酸疼的膝蓋站起來,其他人也紛紛起身。

  牛二走進花廳,沖史軫好奇的問道:「老史,你是搶了哪家小媳婦還是怎的,使君要拿你問罪?」

  「我一路趕來荊州,晝行夜馳,骨頭架都顛散了,哪有心思想什么小媳婦?」史軫撐著膝蓋,坐在一旁蒲蓆上叫苦,又沖牛二說道,「你整日小媳婦小媳婦的,是不是動了凡心,要我給你相一門親?」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老史你可別拿這事嚇唬我。」牛二嚇了一跳,連聲說不逃了出去。

  蘇蕈雖說知道有些事極為機密不該他問,但他這時候還忍不住輕聲問他父親:「使君沒有吭聲就走了?」

  「……」蘇老常經不住有些沮喪,看向史軫說道,「看來使君還是難下決斷啊。」

  史軫看向董成,問道:「董公覺得呢?還是我們先回泌陽去,不管使君做何決斷,泌陽那麼多事,總是需要人盯著的。」

  「使君猶豫也是正常,我們不妨在荊州多等兩天。」董成沉吟道。

  「就這麼等著?」蘇老常疑惑的問道。

  姜燮也有所不解,小聲問道:「事情都到這一步,是不是再勸一勸使君,說不定會改變主意。」

  「你這痴兒,遇到大事還是欠些火候啊」史軫笑著跟自家女婿說道,「『等』是不是比『不等』要好?你還怕多等兩天嗎?」

  姜燮陡然想到,韓圭、徐武江私下將

  史軫請來荊州,第一目的不就是勸阻使君先靜觀其變嗎?

  現在很多事都是揣測、推演,形勢還沒有發展到那一步,總不能現在就叫使君站出來大聲說自己要當曹操吧?

  他忙向岳父史軫以及更早看出其中奧妙的董成行禮,說道:「姜燮受教了,姜燮急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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