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鎖城

  黑夜中的混戰,楚山健銳的傷亡其實不低,至少並不比赤扈人低多少。Google搜索

  不過,赤扈人在黑暗中無法確認雙方的傷亡情況,也沒有辦法有重點的選擇較為脆弱的一個方向作為主攻方向。

  舊有的戰術經驗在黑暗中不再適用,赤扈人只知道他們自身承傷著極大的傷亡。

  幾次試探性的進攻都不能將楚山軍的陣列攪亂殺潰,楚山軍甚至還在進一步收縮、聚集,到處都是震耳欲聾的吶喊,在殺戮戰場上從未退縮的赤扈人,這一次也只能選擇暫避其鋒,拉開距離,靜待黎明的到來。

  這次完全可以說是意志的較量。

  楚山健銳即便經歷無數次血戰,已經磨礪出來堅韌而強大的神經,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聽著前後左右皆是激烈的廝殺,聽著刀戈相擊,聽著鋒刃破開鎧甲、切開皮肉、斬斷骨骼的聲音,聽著身邊不斷有袍澤倒下,痛苦的呻吟、嚎叫,聽著戰馬嘶嘯疾奔而來所帶動的風聲,他們心裡也慌亂、恐懼,手腳也禁不住瑟瑟發抖。

  然而慌亂、恐懼卻不足以將他們的意志壓垮掉。

  在熟悉而激烈的吶喊聲中,將卒們胸臆間的鬥志很快被點燃起來,借著極弱的光亮以及熟悉的口令聲,不斷往中間收縮陣形。

  在確認虜騎拉開距離,後方重新點燃少量的火把照明,八九里外的臨潁城叫城頭篝火在黑暗中勾勒出輪廊,將卒們都禁不住握緊手裡的刀戈,靜待黎明的到來。

  夜與晝的分野是模糊了,似乎最黑暗的那一刻過去,有一絲微亮往天地之間滲透進來,叫火光照耀不到的人馬、灌木、樹林露出極其模糊的暗影來;接著又像有人拿兌水的筆,一層接一層極淡極輕的將天地萬物的輪廓描畫出來。

  直到一隊隊虜騎再次從外圍發動進攻,逼近過來,楚山健銳才陡然間發現,青濛濛的天光已經能叫人看清楚附近草木積滿白霜了。

  「驅逐胡虜,還我河山!」

  「飲餐胡虜肉、渴飲匈奴血!」

  楚山健銳也迅速就地進入備戰狀況,席地休息的將卒手持長矛刀盾再次緊緊聚集到一起。

  一蓬蓬如蝗箭雨遮覆過來,楚山健銳則用一層層盾牌,仿佛魚鱗一般密集的聚攏起來遮擋箭雨。

  精銳弓手在盾陣之後組織還擊。

  敵軍組織數百甲騎衝鋒過來,楚山健銳沒有退縮,也沒有單純用密集陣型去抵擋,而是每三五個戰鬥小組簇擁著一輛精鐵戰車,迎著像潮流一般的虜兵甲騎陣列反向衝鋒過去。

  夜間急行軍有諸多不便,大量的精鐵盾車直接在細柳溪河口推下潁水,但還是用牛馬拖著四五十輛精鐵盾車,與將卒一起在泥濘的荒野間跋涉前行。

  少量的精鐵盾車,在黑暗中的混戰中難以發揮什麼作用,這時候卻給了甲卒正面迎接敵軍甲騎衝擊的勇氣與依仗,強行將敵騎衝擊的速度在荒野上壓制下來,使之無法直接衝擊主陣。

  侍衛甲騎這時候也極其果斷的從側後方斜切殺來,敵軍無意將甲騎撤回,雙方被迫在狹窄的左翼戰場投入越來越多的兵力,進行血與肉、鐵與火的較量。

  每時每刻都有槍戟長刀刺穿斬入對方的軀體之中,雙方每時每刻都有將卒倒下;無主的戰馬在戰場上漫無目的飈血奔馳,馬背上、腹胸,密密麻麻射滿羽箭。

  牛二就像一頭下山的猛虎,也不再單純持重盾參戰,重逾三十斤的鐵鐧在他手裡,每一次狠狠抽下皆有千鈞巨力,令擋在他身前的長刀鐵盾,鮮有不崩斷碎裂的。

  虜兵所乘御的漠北馬,以耐力強、體力好、適應各種惡劣環境作戰而著稱,但體形較矮。

  這使得高近六尺、逾二百斤重的牛二,就像一樽鐵塔峙立殺戮戰場之上,面對虜騎氣勢上也是一點不弱。

  牛二所持鐵鐧,連握持木柄長逾五尺,也足以攻擊到馬背虜兵的主要軀幹部位。

  當然,相比較直接抽斬虜兵手裡的兵刃或進前一步進攻虜兵的軀幹,牛二更享受鐵鐧抽斬而下、戰馬頭顱破碎那一瞬所帶來的暢快與刺激。

  臨潁城附近的虜騎,多為赤扈本族以及最早依附於赤扈的部族子弟,可以說是最精銳的赤扈騎兵,十夫長、百夫長等中下層武吏,基本上都是一擋十、騎射皆擅、刀術過人的好手,卻沒有一人能從正面抵擋牛二的兇猛攻勢。

  牛二這時候就像一頭下山猛虎。

  「嗷!」

  殺戮的快感在胸臆間像潮水一樣奔騰,牛二廝殺起來越發痛快,似乎有無盡的勁力從四肢百骸湧出,聚於鐵鐧之上,鐵鐧揮舞也越發的勢大力沉。

  「你他娘給老子悠著點!」徐懷所持步槊,刺出一道凜冽的銀光,將一名敵卒半片頸項割裂,又反手按住牛二的肩頭,令他止步。

  他們身前十數敵卒已經盡殲,再前殺就衝到十數步外,那他們就太突前了。

  徐懷拖住牛二,左右兩隊甲卒各簇擁一輛精鐵盾車斜向殺出,在他們側前方形成遮護,給他們喘息及觀望戰局的機會。

  徐懷他自己也是喜歡更為淋漓盡致的步戰,看到敵軍會將進攻的重心放在左翼,便帶著牛二、張雄山、柳越亭、蘇蕈、韓奇虎等將率領一隊侍衛武卒,趕來與徐心庵會合,加強左翼抵擋敵軍衝擊以及反擊衝鋒的能力。

  徐懷並沒有率領數千精銳固守原地不動,雖然那樣作戰要輕鬆得多、傷亡也會少很多。

  一方面他們距離臨潁城還較遠,固守原地不動,外圍被數千虜騎團團包圍,臨潁城的東面、北面以及南面都將留出很大的空隙,叫潁水沿岸的敵軍快速撤入臨潁城。

  另一方面,左右宣武軍以及楚山從小雀崗出發的兵馬,其中先行的騎兵部隊,野戰能力較弱,在行軍途中很難抵擋赤扈精銳騎兵迎面掩襲。

  因此徐懷需要指揮兵馬,進一步往臨潁城方向推進,同時也是要最大限度的將虜騎主力都吸引在潁臨城的東北側,使其沒有辦法分兵去攔截、突襲其他諸路往臨潁會合過來的人馬。

  天光大亮時,唐盤率領四千騎兵抵達臨潁。

  這四千騎兵也可以說是楚山最後不多的騎兵家底,野戰能力以及兵甲裝備,卻還是要比侍衛親兵營略差一截。

  唐盤率部從小雀山北進,距離臨潁城還有近二十里時停了下來,待到黎明時分天光微亮才重新出發,還是迂迴到臨潁東北側先趕來與徐懷會合;主要也是儘可能避免與虜騎精銳直接在荒野間接戰。

  這四千騎兵在小雀崗北岸大營養精蓄銳月余,四五十里的夜行軍根本談不上多辛苦,會合後就分批從左右兩翼,依託甲卒陣列投入激烈的戰鬥之中。

  與此同時,殷鵬、韓奇率領三千馬步兵也是從荒野間跋涉而過,成功抵達臨潁外圍。

  馬步兵縱馬作戰的能力更差,但將卒裝備大盾長矛步弓,身穿堅甲,用牛馬拖拽大量的戰車而行,六千馬步兵在臨潁以東、以南約十一二里處下馬結陣,依託堅密的步卒陣陣,緩緩的往臨潁城下進逼過來……

  …………

  …………

  許昌城南的潁水,相比較下游要淺窄許多。

  為防止浮橋受到攻擊,許昌守軍在浮橋下游的河道里打下大量的木樁,纏以鐵索、麻繩,同時還砍伐大量的巨木繫於兩岸。

  楚山水軍戰船逆流而來,守軍最先砍斷繩索,放巨木往下流衝去。

  雖說此時的潁水水流緩慢,但數百根巨木順著水流飄蕩而下,中間還有一些竹筏、木筏載以點燃的柴草,擠滿河道,還是給楚山水軍造成極大的妨礙。

  不過,摧毀浮橋,截斷西線敵軍與北岸許昌的聯絡,乃是楚山水軍最為核心的作戰任務。

  十數艘赤馬舟居前,將卒赤足踩在船幫上,即便有將卒被羽箭射中,也無所畏懼,用長篙及槍矛抵住順流飄來的巨木,或直接用鉤槍將熊熊燃燒的木筏搭住。

  槳手赤裸著胸膛,奮力槳水行船,將鉤住的木筏、巨木往兩邊的河灘拖去,給後方的大翼船、蒙沖清理出進攻的水道。

  赤馬舟還是太小了,不時被巨木撞上,舟船搖晃,將卒跌落冰冷的河水;還有兩艘赤馬舟不慎被巨木撞翻,有三艘赤馬舟與載滿柴草、熊熊燃燒的木筏靠得太近,火勢也很快蔓延過來……

  大翼船、蒙沖從勉強清理出來的水道,快速往攔截木樁方向逼近。

  兩岸以及守在浮橋上的敵軍,射箭如雨遮覆過來;浮橋下游南岸有條溪河匯入,這時候三四十艘輕舟滿載兵卒從溪口殺出來。

  許州沒有建造戰船的能力,一直以來也沒有水軍編制,但楚山水軍殺入潁水之中,許昌守軍從民間搜羅不到多少舟船,就緊急建造了一批比小舢板大不了多少的輕舟,組織人馬操練水戰。

  許昌水軍沒有想著順流而下,到西華附近找楚山水軍一決雌雄,但此時浮橋受到威脅,渡潁通道將被切斷,也是一骨腦殺出。

  雖說許昌水軍只有三板斧,但楚山水軍也談不上多強,特別是這一河段的潁水狹窄,許昌水軍有來自兩岸及浮橋的支援,一時間竟然將楚山水軍的十數艘大翼戰船、蒙沖艦擋住,無法接近位於河道木樁群。

  僵持不下時,南岸卻有一隊騎兵從後面掩殺過來,刀鋒揮舞,槍矛攢刺,弓手在馬背且馳且射,很快就將南岸長堤上的守軍殺潰。

  「驅逐胡虜,還我山河!」

  余珙帶著騎兵登上南岸長堤,揮舞手中戰刀,大聲吼叫起來,命令將卒持弓朝許昌水軍所乘的輕舟射去。

  小舢舨似的輕舟都沒有遮棚,許昌水軍將卒持盾擠占到狹小的輕舟之上,原本還能勉強抵擋楚山水軍戰船逆流攻下來,此時受到南岸交叉射殺,頓時間左拙右支,招架不住。

  數十人被射落下水,許昌水軍就慌得陣腳,節節後退。

  許凌看到援軍及時趕到,也是率領水軍將卒奮不顧身的靠近豎在河道之中的木樁群,用鋒利巨斧,將纏繞木樁的鐵索麻繩斫斷,隨後又往浮橋而去。

  四艘大翼船用鉤槍牢牢搭住浮橋,水軍將卒一邊抵擋守軍從浮橋撲殺過來,一邊將上百隻火油罐點燃後快速擲往浮橋,直到兩百餘步的浮橋徹底陷入熊熊大火之中,四艘大翼船才鬆開鉤槍順水游而下,參與救援落水的將卒……

  …………

  …………

  岳海樓站在臨潁城牆之上,心頭一片冰寒,不願去看眼前的一幕。

  這時候沒有什麼溫度的朝陽,剛剛爬上樹梢頭,長滿雜草灌木的原野積滿白霜,薄霧已經散去,視野再無遮擋,不計其數的南朝兵馬從東南、南面以及西面正黑壓壓的進逼過來。

  岳海樓痛苦的都想閉上眼睛。

  在木赤不得不下令將傷亡慘重的騎兵部隊召回城中,在臨潁城與外界的聯絡被占據絕對優勢的南朝兵馬切斷之前,岳海樓已知許昌城南浮橋已被楚山水軍縱火點燃;而昨夜從廟王溝往北漫延的淹水,也快速切斷潁水南岸的營壘區,淹水還在不斷的往兩翼漫延,不位還在不斷的抬高中。

  雖說潁水沿岸有一些地勢較高,包括潁水南岸的長堤在內,還沒有被太水淹沒,但太過狹窄了。

  同時又因為淹水切斷廟王溝北面的營壘區後還在不斷的往兩側漫延,使得廟王溝北面的兵馬,只能倉促往兩翼疏散以避淹水,人馬亂作一團,也壓根沒有人想到要去控制潁水沿岸這一狹窄未被水淹的地帶,保證東西兩線不被切斷。

  當然,也有可能有人想到卻沒有能力去做。

  畢竟楚山在潁水北岸的西華城還有七八千人馬,還有水軍戰船能快速回緩過來。

  而他們之前為防止徐懷會從潁水中下游水路突圍逃走,主動在項城、沈丘等地的潁水河道之中鑿沉大量載滿砂石的舟船封鎖河道,反而成了妨礙他們調潁州水軍西進,與楚山水軍決戰潁水,打通南北兩岸聯繫的最大敗筆。

  這時候意味著在河淮封凍,援兵趕到之前,他們在西線的兵馬,徹底陷入各自為陣的困境之中。

  岳海樓現在還不清楚,西線到底有多少兵馬被分割包圍,更不清楚最終有多少兵馬能熬到援兵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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