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中牟殘城

  軍都寨凌晨時分就撲滅了明火,但天亮之後,猶有一道道黑色煙柱直衝雲宵,站在中牟殘城之上清晰可見——受驚逃出軍都寨的馬匹,這時候也有三三兩兩停在蔡水北岸的河灘上飲水。Google搜索

  楊青山咬牙切齒的看著一幕,卻沒有辦法怨恨蕭干坐看軍都寨陷落而不出手相救。

  得知汴梁遇襲的消息之後,蕭干第一時間就集結四千兵馬夾河東進,卻因為汴梁信使含糊其辭,錯估楚山突騎強悍的鑿穿作戰能力,致使蕭恆意外戰死於蔡河古渡旁,連首級都被楚山軍割去。

  此時誰還能指責蕭干怠戰?

  而楊景臣在楊從宗、拔格戰死於龍津橋前之後,除了分散派出數十信使奔赴各地求援外,就下令堵死里城諸門——之後就再無汴梁城的消息主動傳出,楊青山也摸不清楚汴梁到底什麼狀況,昨夜從軍都寨突圍而出,也沒敢貿然相距僅三十里的汴梁城而去。

  他先是與外圍的雲州騎會合,然而一起渡河進入中牟殘城。

  蕭干年紀還沒有過五旬,原本也算得上年富力強的年紀,一夜之間卻似老去許多,有些精疲力盡的站在垛牆後——由於雲州騎連夜從北岸渡河南下,蔡河以北沒有牽制楚山軍及義軍的兵馬,這時候有數隊義軍人馬從軍都寨趕到北岸河灘上,捕捉昨夜從軍都寨驚走的戰馬。

  最疼愛的次子就在眼前為楚山梟首而死,蕭干內心的悲憤沒有那麼容易消散,他的眼神就像剮人似的盯著登上城牆的雲州騎諸將,劈頭蓋臉的怒斥道:

  「恆兒戰死,或許可以說是失之大意,是命該如此。敵情不明,雲州騎也確實不應倉促決戰,但我回南岸之前,要求諸位率領騎兵積極從側後襲擾楚山軍,使之不能全力進攻軍都寨,但有誰率部從側翼進入槐樹崗東坡接敵,有誰率部靠近過軍都寨,嘗試與守軍協同作戰?眼睜睜看著軍都寨最後淪陷,就遠遠亂七八糟射幾支破箭,這他媽叫什麼襲擾?」

  諸將默不作聲。

  他們原本想著先觀戰,等稍稍摸一下敵軍的底細再作打算,卻不想從進攻之初軍都寨內就陷入一片混亂之中,又很快陷落,令他們失去從旁襲擾的意義。

  不過,他們也無法責怨楊青山丟軍都寨太快,這時候被蕭干噴得狗血淋頭,只能默默沉受。

  「徐懷率楚山兵馬從南薰門突襲汴梁,之後就以精銳兵馬先後控制住百濟、廣利、龍津、昌泰等城門及橋樑,進攻極其犀利。這幾處都位於南外城蔡河之上,而楚山兵馬及賊軍從南薰門進入汴梁,也主要駐紮在蔡河於南外城的圍合區域內,等到昨日才對外側區域發起新的進攻,也明顯是以鄢陵、尉氏等地的賊軍為主,節奏要放緩許多,」

  朱文通見雲州諸將被蕭干訓得啞口無言,在一旁說道,

  「此外,楚山兵馬除了在南外城大搜舟船外,還從汴梁降軍中招攬其父王

  孝成的舊部,再結合楚山南線兵馬在滍水、潁水一帶的異動,看得出我家樞帥判斷其極可能會從蔡河南逃,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

  中牟距離汴梁城僅有五十里,蕭干不再信任汴梁信使所言,昨日午後派出大批偵騎趕往汴梁,全面調查楚山軍突襲汴梁之後所發生的種種事,陸續有大量的情報匯集過來。

  朱文通曾為蔡府門客,他對汴梁城的熟悉,遠非蕭乾等一生都沒有進過幾次汴梁城的契丹降附將帥能及。

  他除了自認為對汴梁城此時的局勢更有話語權外,主要也是沒有忘掉此行的目的,意圖遊說蕭干出兵前往宛丘一帶,與陳州主力會合後沿潁水封鎖楚山軍的南逃通道。

  蕭干只是冷淡的看了朱文通一眼。

  他比較信服岳海樓的判斷,但朱文通算哪根蔥,還沒有資格代表岳海樓在他面前說話。

  再者岳海樓前日夜間使朱文通渡潁水北上,朱文通要是吃得住辛苦,從召陵北趕到鄭州城僅兩百里路程,最早應該是昨日清晨就趕到鄭州,將岳海樓的親筆信函交到他手裡,而不是拖到昨日午後才追趕到中牟來。

  「朱郎君所言還是有些道理的,」

  蕭干任西京都統,姚成孝就追隨左右,一直以為都為蕭士倚為左膀右臂,此時出任鄭州節度使府長史。

  他知道蕭干內心的怨恨悲憤難消,但事情不能僵持於此。

  其他人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吭聲,只能是姚成孝硬著頭皮站出來勸解蕭干,

  「而戰機稍縱即逝,諸事還是要早做決斷,才能從容安排……」

  從目前所掌握的情況,楚山至少有兩到三千精銳兵馬在周密的安排下成功潛襲到汴梁,而此時又從軍都寨奪得大批戰馬,單純從騎兵規模以及作戰能力,已非雲州騎所能力敵。

  所以在軍都寨失陷後,蕭干內心再悲憤,也是第一時間從鄭州搜羅更多的舟船,將雲州騎撤到南岸來。

  問題是,楚山除了兩三千精銳騎兵銳不可擋外,除了大肆招攬汴梁降軍的靖勝卒舊部,鄢陵、尉氏等地還有上萬賊眾附從作戰。

  現在楊景臣率近萬精兵主動困守於汴梁里城,不積極想著殺出來反擊,岳海樓又無意率部北上增援,一心想著沿潁水攔截,單純憑藉鄭州節度使府從各地抽調出來的兵馬,是沒有能力在汴梁附近,與楚山決一生死的。

  而鎮南宗王府即便收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就直接從太原派遣一部騎兵主力南下增援,最快也要十天半個月後才能渡河進入河淮地區,短時間也指望不上。

  「你們都說說,這仗要怎麼打?」蕭干輕輕嘆了一口氣,稍緩臉色,對身旁諸將說道。

  「都說徐懷此廝詭計多端、擅用奇謀,其沿蔡河南撤意圖未免太明顯了吧?」

  種惡習,不會因為歸附赤扈就徹底改頭換面,但談及見識、城府甚至在一般的武將之上。

  他們中有相當多的人,並不認同岳海樓的判斷,緣由就是楚山所暴露出來的意圖太明顯了。

  現在見蕭干臉色稍緩,便有人大膽提出質疑,

  「倘若徐懷在汴梁搜羅舟船,以及從南線調集人馬往宛丘、西華一帶集結,是其掩人耳目、聲東擊西之計呢?倘若徐懷在將我們的攔截兵馬都成功引誘到南線宛丘一帶,而其真正意圖卻是從鄭州南部西進,穿插到嵩山東麓地區,我們又當如何應對?」

  雲州諸將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實際是在他們內心深處,附從兵馬是隨時可以犧牲掉了,死傷再多,也無所顧惜。

  就像當初南朝第一次北征,天雄軍一度攻破西京大同外城,但蕭干只是率領嫡系兵馬謹守內城不出,完全無視當時駐守外城的漢軍被殺得哭天喊地、七零八落。

  就像此次楊景臣第一時間下令封死里城,完全不顧外城三四萬汴梁降軍是死是活。

  倘若將鄢陵、尉氏賊軍以及此刻從汴梁招攬的靖勝軍舊部及家小考慮在內,徐懷或許沿蔡河南下是唯一選擇。

  不過,倘若鄢陵、尉氏等地的賊軍以及靖勝軍舊部與家小,都只是楚山隨時可以放棄的籌碼,徐懷最終只是想著率領潛襲的精銳騎兵撤回楚山就算成功,那他們聽信岳海樓之言,率兵馬趕到宛丘附近進行攔截,在鄭州與許州之間留出來的空檔就太大了。

  要是昨日午前就接到岳海樓的手信,他們依計行事,結果並沒能將楚山精銳攔截住,他們完全可以很無所謂的將所有責任都推到岳海樓的頭上;鎮南宗王府也不可能責怪他們作戰不力。

  然而蕭惜昨日午時被斬殺於蔡河古渡北,他們還能以如此超然的心態看待接下來的攔截戰事嗎?

  「楊帥、岳帥先後遣使前往徐州見三皇子,我們或許可以等一等,看徐州會否有音信傳來?」姚成孝看向蕭干,遲疑的問道。

  去年岳海樓所部進攻楚山,最終黯然退兵,就證明了岳海樓在潁水沿線看似坐擁六萬兵馬,但精銳實在有限。

  短時間內他們指望不上太原援騎,真正能指望的,其實是駐守於徐亳等地的平燕軍精銳。

  平燕宗王府在東路坐擁五六萬精銳騎兵、逾十萬燕薊降附軍。

  在姚成孝看來,倘若三皇子屠哥得信之後,能當機立斷抽調一萬精銳騎兵馳援過來,潛伏汴梁的楚山兵馬,就算是插上翅膀,也絕不可能飛回桐柏山去。

  在姚成孝看來,岳海樓什麼建議並不重要,甚至他們自己怎麼想也不重要,更關鍵的還是要看三皇子屠哥會不會派出援兵,更關鍵的是三皇子屠哥倘若派兵馳援,又是打算如何來攔截此次潛襲汴梁的楚山精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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