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人眼中痴

  (感謝新盟主風君子、突福來、adei、分開旅行、笑意捧場……)

  巡檢使鄧珪看到徐武江等人空手回來,便知道這些滑頭不肯出力的。

  他這個巡檢使,雖然只是九品武職,卻是樞密院正兒八經選授、入了流品的差遣,是官非吏,平時駐紮在緊挨著淮源鎮街市的軍寨之中。

  本朝在地方政制上,跟前朝有很大的區別,會在不設縣的重要街市設鎮,因此鄧珪還兼著淮源鎮的監鎮差遣。

  他手下包括徐武江在內,除了都頭、節級等低級軍將外,還有主簿、稅吏等屬吏,權轄頗大,泌陽縣之外的山野鄉陌,防盜捕賊緝私等事都歸他管轄。

  不過,桐柏山綿延二三百里,又與隨、光、潁等三州相接,盜匪出沒其間,不知凡幾,鄧珪手下僅有百餘奸滑土兵,暗中都有可能與私盜勾結,他哪裡管得了這麼多?

  今日在王稟面前,鄧珪卻還是裝腔作勢的問一句: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盜匪攔路劫財,真是膽大包天,他們是視我淮源巡檢司於無物嗎?徐武江,你等可有將這些膽大妄為之徒逮住?!」

  「馬賊馬快,興許還聽過鄧郎君的威名,我們追過去,他們都跑沒影了,哪裡追得及?」徐武江說道,「卻不想小小几個馬賊,竟然驚動鄧郎君親自出馬!」

  「馬賊冒犯御史中丞王稟王相公,本官怎敢懈怠?卻是你們這些傢伙竟然偷滑耍奸,不肯出力捉賊,輕易就放走馬賊,真以為本官不敢拿你們治罪?」鄧珪盯住徐武江問道,聲音也陡然間嚴厲起來。

  「……」徐武江愣怔在那裡,琢磨不透鄧珪什麼意思。

  徐武江剛才趕去救徐懷脫困,都沒有細問王稟等人的來歷,還以為就是普通行旅。

  這時他瞥眼看王稟一襲青衫,襟袖間還綴有補丁,心想這祖孫二人身邊僅有一名僕婦、一名兩鬢斑白的隨扈護送,竟會是執領御史台的御史中丞王稟?

  再一個,這麼一號人物抵臨桐柏山,路司州縣拍馬跪舔的官員們呢?

  這時候王稟替徐武江等人開脫道:「能將這些馬賊趕走,人沒事回來就好!」

  此時能平安脫險已是萬幸,他哪裡會節外生枝去說刺殺之事?

  徐武江還蒙在鼓裡,但鄧珪到底是入了流品的官吏,聽同僚說過王稟是得罪了什麼人才會被貶到唐州來。

  不過,他同時也知道王稟聲望極高,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剛才那麼說,是不想留下話柄。

  這會兒見王稟替徐武江他們開脫,鄧珪見好就收,訓斥徐武江:「王相公體諒,不追究爾等失職之罪,還不快過來感謝王相公。」

  「王稟戴罪之身、見逐唐州,不敢當諸位壯士大禮!」王稟見徐武江等人過來行禮,忙還禮道。

  徐武江這才知道王稟原來是被貶出京的御史中丞,按刀站在一旁。

  鄧珪跟王稟告罪道:「下吏今日按例要巡視南鄉,軍務在身,不能留在淮源鎮,今日便由這徐武江代下吏招待王相,明日也由徐武江挑選一隊兵卒護送王相你們前往泌陽……」

  鄧珪又唬著臉訓誡想要找藉口推託的徐武江:「切莫再叫王相受盜匪滋擾,倘有怠慢,仔細我回來收拾你!」

  徐武江無奈應下這差遣。

  …………

  …………

  徐懷看著巡檢使鄧珪很快就率隊消失在遠處的莽林之中,心想他是看出王稟遇匪這事不簡單吧?

  且不管鄧珪這人,徐懷此時心裡更多琢磨的還是刺客離開時的模樣,心想他們應該不會善罷甘休,又或者說是幕後之人不會輕易放過王稟。

  徐懷猜想三名刺客應該沒有看清楚他的相貌,心想只要王稟不將他說出去,刺客就算是捲土重來,也不大可能會找到他頭上來,但他心裡是這麼想著,卻又泛起莫名的情緒,覺得不應該真就袖手旁觀。

  他不禁苦笑起來:自己算哪根蔥啊?

  之前牽涉進去,可以說是無心,一心想驗證腦海里閃現的那段文字記憶,但現在不趕緊將自己摘出去,是嫌自己活膩味了嗎?

  王稟年老眼神不濟,剛才站在崖下看徐懷的面貌並不是很真切,等鄧珪帶著一隊武卒離去,他低聲問盧雄:「剛才崖頭是那少年將刺客攔住?」

  「嗯!」盧雄點點頭,低聲說道,「這少年卻是跟與鄧珪手下的這名節級相識,似是同族中人……」

  「我剛才聽鄧珪說徐武江就是從當地徐氏族人里得薦的兵目,那少年說不定還是你故友徐武宣的子侄輩。不過,這事將你牽涉進來,已不可補救了,卻不能再牽涉再多人,」王稟低聲說道,「你送我與萱兒到泌陽後就直接離開泌陽,也不要去找徐武宣了……」

  「我不去找徐武宣,但我留在泌陽,相公跟前從此就多了一個牽馬趕車、沒有姓名的老僕,」盧雄啞聲說道,「相公你也不要趕盧雄離開——倘若一切都是我多心,送相公到泌陽後,我還想著到漠北草原看一看赤扈人的鐵騎到底有多厲害。但看今天之情形,蔡鋌定不會善罷甘休,我怎麼可能放手離開?相公你就當我在泌陽歸隱,每天能相隨相公左右,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盧兄之恩,王稟無以為報。」王稟見盧雄意志堅定,而這時候看到徐武江朝他們這邊走過來,他嘆了一口氣朝盧雄拱拱手,便不再強勸什麼。

  「你個笨貨,快過來感謝王相公報信之恩!」徐武江招呼徐懷一起走到王稟道謝。

  「多謝王相公報信。」徐懷裝痴賣傻的上前謝道。

  「好說好說,今日相遇便是緣份,還不知道這位小哥姓名……」王稟既然決定不牽涉無關人等,很多事便不會說破。

  「王老相公你不要跟這憨貨客氣——徐懷他開竅有些晚,做事笨手笨腳的。他爹徐武宣是我族兄,死得早,他娘好不容易將他拉扯到十四歲,前年也得病去逝了。他這兩年就跟在我身邊廝混。他這笨貨,這幾日卻不知道犯哪門子傻,每日朝出晚歸都跑到鷹子嘴去蹲著,怎麼罵都不聽,今日得虧是遇到王相公,要不然折在馬匪手裡,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跟他死去的爹娘交待……」徐武江說道。

  王稟與盧雄對視了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裡滿是震驚跟困惑。

  徐武宣早已身故,而眼前這少年就是徐武宣之子?

  徐武江說這少年這數日來朝出晚歸都守在鷹子嘴崖上,他們猜想應該是少年身後「大哥」早就猜到他們近日要從這裡經過。

  不過,回想這少年站在崖頭面對刺客時的從容不迫,他們怎麼都不想明白,在徐武江這些人眼裡,這少年竟然是個笨手笨腳的憨貨、笨貨?

  見王稟及「車夫」滿臉的困惑,徐懷笑得非常的「憨厚」。

  神智沒有恢復之前,徐懷渾渾噩噩過活十數年,在別人眼裡他就是一個手腳笨拙的「憨貨」。

  這沒有什麼好否認的。

  「你拿話矇騙我們吧?」

  女孩王萱沒有王稟、盧雄的城府跟顧忌,揭開車窗簾子看了徐懷一眼,忍不住爭辯道,

  「他一人就將那些馬匪打退,怎麼可能會笨?」

  「……」徐武江哈哈一笑,明明是他們趕到鷹子嘴將馬賊驚走,但他也不會跟一個小姑娘斗什麼嘴。

  徐心庵看女孩極美,三百里桐柏山都無一人能及,情不自禁的碎嘴道:

  「這笨貨,就憑他能打退馬賊?他從小跟著我們一起練拳腳功夫,筋骨是壯,也是能將三四百斤石磨輕鬆扛起來,但也就一把死力氣而己……」

  除了徐武江、徐心庵外,這一隊武卒十之八九都是徐氏族人或鹿台寨的異姓莊客,他們從小看徐懷長大——女孩王萱見他們都一臉就是如此的神色,心想真是見鬼了,但她嘴上也不肯輕易認輸,說道:

  「漢末名將許諸,因兇猛而痴愚,是謂虎痴——虎痴一樣的猛將,就算笨點,又怎麼不能將三五個馬賊打跑?」

  徐心庵心裡喜歡,卻不知道怎麼討好女孩子,下意識爭辯道:

  「就他這蠢樣,敢自稱虎痴?那些不開眼的馬匪,都不知道從哪裡跑過來的,只是被這憨貨牛一樣的塊頭嚇住而已,但真要動手的話,一試之下就知道這憨貨純粹是個繡花枕頭。平時族中比試,那些初學拳腳刀槍的少年,只要機敏些,都能將他耍得團團轉。你看他連把刀都沒有,卻撿一把柴刀冒充什麼刀客。說起來那些馬匪也真是蠢啊,竟然被這憨貨嚇跑,真是要笑死人了!」

  女孩王萱不喜歡徐心庵動不動就反駁自己,小臉別過去,不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