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第六十六位新盟主 貴陽老者)
徐懷早就有將史軫請來楚山的想法,只是擔心王稟那邊還需要人,就沒有作聲,卻不想史軫他見朝中求和之勢已成、擔心赤扈人再次南侵便是汴梁城陷之時,先一步找藉口離開汴梁南下了。
徐懷對史軫的南下,心有掃榻之喜。
史軫南下是在周景護送盧雄返回汴梁之後,朱沆、王番會不會因此以為是他的緣故,徐懷也完全顧不得避諱,當即就決定舉薦史軫出任楚山縣丞。
從桐柏山匪亂到兩次北征伐燕,楚山大營聚集一批武將軍吏,但長於吏事者還相當有限。
蘇老常、程益、徐武良、徐勝等人可以說都各有所擅。
倘若徐懷僅僅是照著當世常規的手段治理一縣,對楚山縣也沒有超越當世正常州縣的期許,蘇老常他們當然是能夠勝利的。
然而徐懷對楚山(桐柏山)的期許太高了。
徐懷不僅希望楚山能成為江淮防線抵禦赤扈人的橋頭堡,建立起抵擋數倍強敵進攻的防禦體系,同時為了儘可能的減少他人所能施加的鉗制,還要保證楚山內力有著足夠強的軍事動員及物資生產潛力。
要實現這一目標,對吏事的要求就高了。
拿楚山外圍防禦來說,目前在青衣嶺、石門嶺及周橋驛築塞,並修橫穿桐柏山北嶺、大復山的淮源-青衣嶺道,將淮源與青衣嶺大營連接起來,僅僅只能說是將外圍防禦的框架與雛形搭建起來了,還很簡陋,遠遠談不上完備。
赤扈人再次南侵,河淮抵禦力量將徹底崩潰,赤扈人倘若驅使降叛軍強攻青衣嶺大營,是很難猝陷。
不過,赤扈人絕不是一根筋的莽夫,相反,他們在過去三四十年間橫掃大漠草原,積累豐富的征戰經驗。
赤扈人見難以猝陷,倘若還想拔掉釘子,大可以將優勢兵馬進逼過來,在青衣嶺大營外修圍築營壘進行圍困,同時大規模製造投石機、攻城弩等戰械組織進攻。
以青衣嶺大營此時的規模及防禦能力,又真能抵擋住多久?
更不要說在光州失陷後,周橋驛、石門嶺作為楚山的東翼門戶,防禦比青衣嶺還要簡陋,徐懷手裡的兵馬又有限,分守諸寨,必然會大幅攤薄兵力……
其他事不提,短時間要如何提升,還要大幅的提升青衣嶺、周橋驛、石門嶺的防禦能力,這夠叫徐懷頭痛了。
在這方面蘇老常、程益、徐武良、徐勝等人還是有所不足的,甚至都未必能給徐懷出更多建設性的意見。
史軫卻擁有常人所不及的遠見與才幹,縣丞之位也是非他莫屬。
眾人對史軫也是服氣。
徐武江、徐武良他們未與史軫接觸過,但聽蘇老常、徐武磧、王舉他們說及二次北征伐燕時史軫就早早看出必敗之局,也是自嘆不如。
因為史軫初到淮源,與家人相見還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就被徐懷喊到縣衙後宅來,蘇老常當下便建議,眾人都到史宅飲宴,也不耽擱史軫與家人相聚。
「我這次南下,還邀了一名老友同行,正在新宅之中候軍侯一見。」史軫拱拱手,欠著身子穿靴子時說道。
赤扈人將軍事重心西移,但不可能放棄對汴梁外圍的封鎖,史軫找周景派人護送也是要冒很大的風險——徐懷猜想史軫在這個節骨眼上相邀同行南下的,絕非等凡之輩,忙站起來抓住史軫的腕子,說道:「卻不知是哪位了得之人願來楚山,我們快去相見!」
「我這老友名叫喻承珍,原為官家修造永濟塔所用的都料官,犯事革職,賦閒在家,他妻兒都死於疫病,也沒有牽掛,我便邀他同行來淮源——還有幾位在將作監及鹽鐵司修造案任事的老友,身份低微,現在朝中一片混亂,也沒有誰會念掛,都願意來淮源避禍,但他們都有家小在汴梁,還需要軍侯妥善安排!」史軫說道。
「史先生真是知我啊!我現在打瞌睡,就缺這些個枕頭!我即刻傳令周景作妥善安排!」徐懷哈哈大笑,挽住史軫的胳膊往外走,「我們去見喻大家——史先生可是說定喻大家留在楚山?」
永濟塔乃是天宣元年動工修建於汴梁城北的磚塔,前後歷時五年修成,總計十三層,徐懷之前去汴梁雖然沒有見到永濟塔,卻也聽朱沆、盧雄說及起來。
在當世建造一座十三層高的磚木建築,絕非將磚石木料一層層疊壘起來就能成的一件容易事;即便前朝有比之更宏偉精巧的建築,但也不能否認永濟塔是一座曠世之作。
喻承珍作為都料官,可能官職低微,此時還犯事被革去這低微的官職,但作為永濟塔的監造總管,在營造領域絕對是當世宗師級的人物。
將作監主要掌營造、修繕等事外,而禁軍兵甲戰械的打造,則主要由三司使下屬鹽鐵司修造案所主管的作所工坊負責。
史軫前半輩子在兵部任吏,負責《武經總要》的編修,而《武經總要》又囊括兵甲戰械的修造、使用,說他在鹽鐵司修造案結識幾位地位低微的朋友,想來必是在兵甲戰械修造方面有專擅的大匠級人物。
徐懷今日午時在鹿台大寨,決定在工房新增右經承一事,使徐武良負責,就是想著在鑄鋒堂五兵鑄造的基礎上,利用十八里塢的鐵礦資源,擴大兵械甲冑的製造。
然而鑄鋒堂這兩年所著手鑄造並出售的五兵,主要是刀矛弓箭等允許民間製造並攜帶的兵械。
徐懷之前在朔州時,將一批在營造、匠工等事上有一技之長的囚卒秘密送回淮源,使鑄鋒堂在兵甲鑄造方面有了很大的提升,也暗中試製神臂弩、三弓床弩、投石機以及甲冑,但顯然還無法達到當世一流的水準。
倘若現在就能從汴梁引進一批大匠級人數,對彌補鑄鋒堂這一塊的不足,幫助將是極其巨大的。
而當世匠工營造等法,基本都是父子兄弟相傳,徐懷也不會覺得史軫在修造案的那幾個老友家人會是累贅。
當然,赤扈人還沒有解除對汴梁的封鎖,要確保那麼多人員闖過敵騎的封鎖安全轉移出來,僅憑越雨樓隨周景前往汴梁的人手肯定是不夠的,徐懷一邊拉著史軫去見喻承珍,一邊此時范宗奇說道:
「你先將其他事都放下來,即刻趕去青衣嶺大營,要都司將這事籌措起來,確保將史先生的幾位老友及家小都安全接到淮源來!」
…………
…………
青衣嶺大營有徐武磧、郭君判等人坐鎮,周景又在汴梁,如何將諸家小送出汴梁南下,自有他們籌劃、調派人手,不需要徐懷事事操心不已——他還是照著既定計劃,與蘇老常、徐武江等人,趕往史軫家小安置於淮揚坊的宅子見營造宗師喻承珍,還特地派人將王舉、程益、鄭屠他們請過來相陪飲宴。
「小子徐懷,見過喻大家!」
穿門過戶,走進史家院子,徐懷看到史軫二子及夫婿陪同一名鬚髮霜白的老者站在院子裡說話,便猜到此人便是將作監都料大匠喻承珍,上前長揖施禮道。
雖說將作監都料官職低微,又哪怕喻承珍早就去職,但當世權宦喜修造園林,作為營造領域宗師級的人物,喻承珍在汴梁城裡實要比史軫更受權宦的重視。
徐懷心裡很清楚,哪怕喻承珍知道汴梁陷落勢所難免這才與史軫南下,但這樣的人物,往東南諸路或荊湖、渝州等地避禍,不僅不愁糊一口飯吃,甚至還更安全——徐懷知道真要將此等人物留在淮源,需要以禮厚待才行。
雖說史軫對楚山眾人交口相贊,但喻承珍還是從別處聽到一些關於楚山眾人、關於矯詔案、關於桐柏山匪亂的傳聞。
因此與史軫離開汴梁南下,喻承珍心裡還是猶豫的,也不確定是不是要留在淮源,還繼續南下投靠親友。
不過,徐懷官袍在身,走進院子便長揖施禮,還是叫喻承珍嚇了一跳,趕忙還禮道:「軍侯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