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道理自有他人述

  趁著蘇荻跟唐天德、徐武富他們糾纏,徐懷便趕回徐武江宅子裡去取長弓。

  柳瓊兒也跑回來幫忙,幫徐懷將徐武良那件舊甲披上,同時又幫忙將箭囊斜綁在他身後;這是取箭速度最快的綁法。

  柳瓊兒剛才站在人群里,將徐武富、徐恆父子的反應看來眼裡,擔心今日事情不容易收尾,擔憂的問道:「你一個人獨擋鋒芒,會不會叫他們更肆無忌憚,是不是叫徐武良也站出來?」

  「武良叔要盯著暗處,現在不能出頭,」徐懷說道,「不過,他們沒有拿性命拼殺的準備,我一人足夠震住他們了!」

  柳瓊兒不知道徐懷哪來的自信,但這時只能信他。

  徐懷披掛好,牽出一匹馬來,騎上去,徐徐往寨門而去。

  「噠噠」馬蹄從後方響起,擁在寨門處的眾人,回頭看到徐懷身穿皮甲、腰挎長刀、背負箭囊,長弓持在手裡,仿佛無雙戰將橫峙寨巷之中。

  「你這狗東西,要來湊什麼熱鬧?」

  徐仲榆雖是南寨的耆戶長,但平時都唯徐武富馬首是瞻,剛才黏黏糊糊不肯表態,被一幹家小揪住十分狼狽。

  他這時候看到徐懷這般模樣,以為這笨貨又跑過來添亂,還披甲持弓裝什麼武將,跳腳過來,伸手就要將徐懷從馬背上拉下來。

  「你這條老狗,滾一邊去!」徐懷抬腳就將徐仲榆踹了一個狗吃屎,怕將他一腳踹死,都沒太敢用力。

  「你敢對五叔公無禮,真是造反了!徐武坤你去將這狗東西拿下,家法伺候!」徐恆大腿胯還隱隱作痛,看到徐懷無法無天,跳腳大叫道。

  「誰敢抓人?」徐懷停住馬,從箭囊里抽出一箭,搭在弓弦上,冷冷的盯住眾人。

  「徐懷,放下弓箭,快給五叔公賠不是。」徐武坤以為徐懷胡鬧,裝模作樣喝斥道。

  「嗖!」箭脫弦而出,徐武坤腳前泥地硬實,被一箭射中,濺起少許泥砂。

  徐懷知道徐武坤沒有害他的心思,甚至還是擔心自己以後在鹿台寨沒有立身之地才站出來,但他這時候不能讓任何人近身。

  「武坤叔!你莫要逼我殺人。」

  「徐武坤,徐武富、徐恆與鄧珪勾結,陷害我家夫君,你眼睛看不出來,還要為虎作倀不成?」蘇荻不失時機的尖聲叫道。

  徐武磧伸手攔住徐武坤,陰沉說道:「且看這混帳傢伙能搞出什麼事來!」

  徐武坤沒有再上前,朝蘇荻恨聲說道:「你莫要害了徐懷。」

  徐恆在一旁氣極叫道:「什麼叫勾結陷害,蘇荻娘,你把話說清楚?」

  「鄧珪污我夫君,你家身為本宗長房,又在州衙為吏,不思替我夫君申冤,卻縱官差欺侮婦孺,怎麼不是勾結相害?你們勢大財粗,我鬥不過你們,取走我性命就是,我沒有什麼可怕的。」蘇荻矛頭直指徐武富斥道。

  蘇荻在前面「講道理」,徐懷不動聲色的從身後又取出一支箭,搭到弦上。

  徐仲榆這時候哼哼嘰嘰要爬起來,卻不想手撐到一坨狗屎上,更是惱羞成怒,鬚髮都要炸開來,破口大罵:「你個小狗東西」,起身作勢要再次撲上來。

  徐懷卻不作聲,長弓側擺過來,對準徐仲榆的面門,冷冷看著。

  徐仲榆的子侄慌忙上前將他拖開,勸道:「五叔公,你跟這憨貨置什麼氣?」

  「這憨貨手裡長弓、身上皮甲,是怎麼回事?」唐天德看到徐武富、徐恆等人態度不強硬,自以為勝券在握,眯眼看著寨門內側徐懷手裡的長弓,盯著徐武富問話,催他趕緊交人。

  「鹿台寨還有三架重弩、六副重甲,唐都頭要不要也問一問怎麼回事?」蘇荻冷聲質問。

  唐天德話到嘴邊只能咽回去,沒再吭聲。

  鄉兵操訓可以裝備普通弓箭、皮甲,神臂弩、重甲卻在禁用之列,但真要有重弩重甲用於攻堅克敵,甚有奇效。

  不單鹿台寨這邊有私藏,唐家又何嘗沒有私藏一些禁械?

  「徐武坤,將這狗東西拿下,押到宗祠去家法伺候!」徐恆對徐懷還是不依不撓,催促徐武坤抓人。

  「大公子,何苦叫外人看笑話?」徐武坤對徐恆苦笑道。

  要是徐懷態度不犯倔,徐武坤或許會招呼兩個人將徐懷先扣押下來,想著等徐恆、徐仲榆他們氣頭過了,再找人說情。

  但他現在看徐懷倔勁上了頭,徐武坤就擔心強行扣押會傷著人,怎麼都不肯上手的。

  「你……」徐恆沒想到徐武坤不聽他招呼,氣急敗壞的要催促別人上前。

  「恆兒,你莫再說話。」徐武富厲聲制止徐恆再胡亂下令。

  他心裡很清楚:

  徐武坤等人當年隨同徐武宣落草為寇,又一起編入靖勝軍中,要不是徐武宣早死,而徐懷痴蠢不成氣候,徐武坤等人都未必會為他所用。

  這時候族人都心裡有氣,義憤不平,他們豈能再火上澆油,逼迫徐武坤做他們不願做的事情?

  徐武江及二十多名武卒,他們的家小也不都是婦孺,他們也有兄弟、堂表兄弟,甚至還有不少人的父母叔伯都還是壯年。

  要沒有人牽頭,唐天德今天或許真能從玉皇嶺抓走幾人「協查」。

  不過,現在蘇荻堵在寨門口尋死覓活,而徐懷又披甲持弓,擺出一副誰抓人便殺誰的架勢,大家體內的熱血被點燃。

  這會兒已經有二三十人從家裡拿扁擔、菜刀、鐵鋤等物圍過來,蘇老常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了一把大鍘刀,做好動手一搏的準備。

  徐武富敢下令叫莊客將這些人都彈壓下去嗎?

  他不怕莊客也跟著嘩鬧?

  放唐天德帶人進去強行捉人也不現實,徐武坤等人會坐看唐天德將南寨殺一個血流成河?

  撇開徐武宣及靖勝軍舊卒的情義不提,鹿台寨有幾個人不是沾親帶故的?

  想到這裡,徐武富也便知道他今天是沒有別的退路可選擇了,陰沉著臉盯住唐天德,問道:

  「唐都頭,你說奉鄧郎君令而來,可有鄧郎君的手令?再一個,徐武江就算真投匪了,此事也該是鄧郎君稟於縣上,由程知縣派遣衙差過來詢問,為何鄧郎君私詢此案?」

  鄧珪作為巡檢使,率武卒以備匪事,同時又兼淮源監鎮官,盜匪掠匪可以組織人馬擊殺圍捕,也可以對過境商旅進行盤問,緝查逃稅走私之事。

  尋常治案及街市上的普通糾紛,鄧珪都可以過問。

  不過,巡檢司武卒投匪等如此重大案件,州縣沒道理會繼續放權給鄧珪處置。

  「怎麼,徐郎君今日也要對唐某公事公辦不成?你可想清楚了,徐武江牽涉的是什麼罪名!」

  官字兩張口,唐天德平時畏懼徐武富三分,怕徐武富跟他講「規矩」,但他心裡認定徐武江已投匪,特別是虎頭寨賊匪又連續犯下大案,州縣絕不會容忍這事。

  他這時候恨不能將整個徐族都牽連進去,怎麼會怕徐武富拿「規矩」壓他?

  雖說桐柏山里養牛人家不少,條件也沒有太大的限制,但想要養良馬,玉皇嶺這片草場卻有著別地不具備的天然優勢。

  鹿台寨每年所出良馬也就幾十匹的樣子,但富貴爭購,良馬價高。

  而整個京西南路就沒有幾個地方能產良駒,每年有幾十匹良馬作為招牌,使得徐氏經營的騾馬市名頭就響。

  這才是徐氏在桐柏山財力能與唐家比肩的關鍵。

  唐天德不禁想,要是此案能將徐氏都牽涉進去,唐家未必能奪得玉皇嶺,但只要將淮源、泌陽等地的騾馬市爭過去,那就不是一年幾百兩銀子的小利了。

  徐武富今日沒有退路,只能強硬起來,冷聲道:「不管什麼罪名,也輪不到唐都頭你來指手劃腳!」

  「唐某今日硬是要抓人呢?」唐天德問道。

  不管徐武江的事後續要如何處置,桐柏山大姓宗族這些年明爭暗鬥,徐武富又豈會叫唐天德爬到他頭上來拉屎撒尿,冷聲道:「唐都頭大可一試,切莫怪徐某不客氣。」

  「捉拿徐武江父母及妻室蘇氏協助問案,誰敢阻擋,以通匪……」唐天德下命令的話音未落,便聽到「嗖」的一聲破空嘯響傳至。

  唐天德近年有些荒廢了,但身為武者的警覺到底沒有喪失,臉面在那一瞬硬生生往後拗出數寸,一支鐵簇箭似流星插著他鼻尖飛過,箭簇帶出風勁,颳得他臉一陣發麻。

  唐天德驚嚇了一身冷汗,轉頭見徐懷已經又將三支羽箭同時扣在手裡,弓弦連連崩響,三支羽箭間不容髮似流星般朝他面門攢過來。

  「啊!」

  唐天德他哪裡還敢逞強,顧不上狼狽,直接翻身滾下馬去,但他動作究竟是慢了一線,一支羽箭插著他的頭皮而去,髻巾連著一縷頭髮被扯脫。

  唐天德摸頭一手血,慌亂從身後武卒手裡搶過一面盾牌,才敢站起身來。

  唐天德情知找徐懷這憨貨講不了道理,朝著徐武富破口大罵:「徐武富,你這狗貨,我等代表巡檢司而來,你今日有膽就將我等圍殺於此,看鄧郎君上稟州縣後,誅不誅你徐氏九族!」

  「徐懷,你這蠢貨快住手!」徐武富氣急敗壞的大叫。

  唐天德真要死在這裡,且不管州縣的官司要怎麼打,徐唐宗族在桐柏山里進行大規模械鬥,得死傷多少?

  「家主你說不容客氣!」徐懷瓮聲道。

  徐武富都要叫這呆子氣瘋了,我他媽在唬人呢,你這頭蠢驢就當真了?

  天啊,他又怕刺激到徐懷,暫且也不敢叫人去將徐懷手裡的長弓強奪下來。

  徐武坤有些發愣的盯住徐懷手裡的長弓看了好一會兒,又有些不確信的朝身側的徐武磧看過去:剛才徐懷大架開弓連珠射出三箭,還是他眼花了?

  徐武磧像鷹隼般的眼睛這一刻也驟然眯起來,死死盯住徐懷手裡的長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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