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倦坐在當鋪裡間的上座,旁邊小桌上放著上好的碧螺春,新鮮的瓜果,蜜餞。
剛進來的時候,他還懷疑是不是打算把他騙進去,然後瓮中捉鱉。
但,等他真的拿到結結實實的一萬兩銀票的時候,真的感覺有點魔幻了。
真的,給了他,一萬兩。
唐倦不理解。
掌柜的是個五十左右的中年人,留著一縷山羊鬍,看上去一臉憨厚。
「先生見諒,底下人眼拙,怠慢之處,還望海涵。」說完還特真摯地給唐倦深深鞠了一躬。
唐倦差點原地跳起來。
假裝高深地略微點點頭。
「小老兒,斗膽問一句先生,此玉牌是從何處得來?無禮之處,還望海涵。」
沒事,一點都不無禮,就等著你問這句呢!唐倦心說。
「這是家主的貼身之物。其他的請恕在下無可奉告。」又讓沈珏說准了,還真的問了。
「告辭了!」唐倦說完轉身就走,生怕下一秒人家就後悔了一樣。
大街上還是很熱鬧。
街邊熱氣騰騰的餛飩攤,充滿了裊裊的煙火氣。
坐著吃餛飩的一家三口,四五歲的小男孩調皮地把碗裡他不愛吃的青菜偷偷扔掉,被爹娘發現,爹爹數落他糟蹋糧食,娘親又氣又心疼地念叨著這般挑食對身體不好。
好像自己曾經也是這樣的!
連日的緊張疲憊感就這麼毫無防備地爬上來。唐倦有一點恍惚的迷茫。
這次下山,從被追殺,再到遇上沈珏,這些天跟夢一樣,一點都不真實。
會不會等他哪天突然夢醒了,這一切其實都沒發生。
他還是那個在盛陽山習武的小師弟。
有大師兄疼,有師父寵,跟其他師兄弟偶有摩擦,有賞有罰,廚房經常有他愛吃的菜,偶爾有他不愛吃的菜,他就會偷偷倒掉,如果被大師兄發現,就會批評他浪費糧食,絮絮叨叨之後會給他開小灶做他愛吃的,在絮叨一頓不好好吃飯會長不高,如果被師父發現就罰他去打掃廚房。
就像是真的在家裡過日子,簡單快樂。
他百分百地信任大師兄跟師父,信任他長大的盛陽山。
怎麼出來一趟,什麼都變了!
就算他能當作一場夢,若無其事地回到盛陽,還能回到以前簡單快樂的日子嗎!
毋庸置疑,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唐倦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好像沒有家了!
回不去的盛陽山,回不去的唐家,回不去的啟風寨!
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貌似最後什麼都沒留下。
他就這麼呆呆地站在餛飩攤前怔怔地發呆。
突然一盞狐狸燈籠打到面前,喚回了他的神經。
抬頭,就看見沈珏那張笑眯眯的臉出現在燈籠後面。
溫暖的燈火襯著沈珏如玉的臉,笑得很好看。
這好看的笑容不知怎麼的,就像印進了唐倦的心裡。
讓他也忍不住想要跟著這樣的笑意,笑了一下。
「大老遠地就看見你站在街中央發呆,想什麼呢!」沈珏說話聲音輕輕的。
「你怎麼來了!」唐倦沒回答他的問題。
「來接你啊!」沈珏微涼的手牽住他的手腕,「人這麼多,我怕你迷路了!」
怎麼可能呢!唐倦心說,他都多大的個人了。
「客棧我還是認識的!」唐倦不知道怎麼的就有點心虛。輕微掙了掙捏著他手腕的手。
「恩。」沈珏沒放開他,「只要知道自己想去的地方在哪裡,就不會迷路了!」沈珏笑眯眯地回頭看著他。
唐倦怔住。停下腳步,借著街邊的燈火看眼前這個半個身影都隱在夜色里的人。
「不知道去哪裡也沒關係!」沈珏拉著他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也許你就知道了!」
沿途的風景,遇上的人,遭遇的事,都會慢慢告訴你,你最終會走到哪裡,應該去向何方。
唐倦感受著手腕上微涼的手指。
跟沈珏這個人很像。
微冷透著刀槍不入的堅韌。
他拉著唐倦從燈火通明的街頭走到微暗的小街然後回到溫暖的客棧。
「你說得對!」唐倦在跨進客棧門口的時候,突然說道。
沈珏只回頭笑笑,什麼都沒說。
他說謊了,本來不是去接唐倦的,不過無所謂,他說的謊也不止這一個。
看見他孤零零地站在街上迷茫地看著小餛飩攤的一家三口。
心沒來由地疼了一下。
看著他腳下的黑暗,想都沒想地就去買了盞燈籠,忍不住地走過去把他從黑暗裡帶出來。他知道唐倦的難過是什麼。
他曾經,也這樣難過。
明亮的室內驅散了唐倦心裡的那些陰霾。
剛才那種沉重漸漸飄遠,取而代之的眼前熟悉的人,熟悉的輕佻語氣,一切又都被拉了回來。
「很順利。」唐倦把銀票放在桌子上。
然後看著沈珏,期待他能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沈珏挑眉,「那就好。」然後就走過去鋪床了。
「沒了?」唐倦不甘心地追過去,「你就不應該說點什麼嗎?」比如為什麼你雕個破玉牌轉手就能當一萬兩。
「沒了!」沈珏頭都懶得回,專心致志地鋪床,「早點休息,半夜還有得折騰呢!」說著就企圖鑽進被窩去。
被唐倦一把撈了回來,「你等下,什麼叫半夜還有的折騰,能不能把話說明白!」好讓我也有個心理準備,怎麼說也是同一條船的人,雖然現在看起來可能是條賊船。
「不是我不跟你說,是這件事解釋起來,他就很複雜。一時半會又說不清楚。」沈珏打著哈哈把手從對方手裡抽出來,絲滑無比地滑進被子裡,舒服地感嘆一聲,「睡吧睡吧啊!年輕人,不要心思這麼重!」說完閉上了眼睛,是真的打算睡了,還貼心地給唐倦留出了半個床位。
「你!」唐倦氣結,你敢不敢敷衍得再明顯一點。
躺著的人似乎感知到他的情緒,翻了個身,背對著他,一副不想理你的姿態。
真就拿他沒有一點辦法!
夜,漸深。
四周慢慢靜了下來,以為自己睡不著的唐倦,疲憊地合上眼,漸漸睡去。
躺在身旁的沈珏不知道什麼時候轉了過來,眼神清明看著他,睡熟的樣子,只有這樣的時候,沈珏才會卸下所有的偽裝,露出一絲苦笑。
他開解唐倦說只要知道自己想去的方向,就不會迷路。
實際上呢,最不知道該去哪的人就是他自己。
咚咚咚,突然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尤為刺耳,即使敲門的人已經放輕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