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本王來看煙花

  夠聰明的話,就找個避風的地方。

  沿著那冰凍的印跡向豆莢山追去的時候,高闖心中暗想。

  落雪院沒有打鬥痕跡,從院外反鎖的門,說明她是被人帶走。若非熟人,就是放鬆了她的警惕後,被脅迫了。

  一個弱質女流,在這樣的天氣里走出這麼遠,必然經歷很長一段時間,如果不懂如何保持體溫,就會凍死的。

  他生於北地,長於戰場,對死亡已經看得很淡。

  他更見過凍死的人,保持著一個姿勢,嘴唇角甚至掛著一點笑意……

  想到那個女人可能變成這樣,他心裡有點點不舒服。

  她已經長那麼丑了,還那麼瘦,就該活蹦亂跳的才是。

  好像在他的認知里,那女的就得活蹦亂跳的才對,怎麼可能老實安靜?

  半里多路,用腿走要好久,快馬的話,轉眼即至。

  此時,風息。

  天已放晴。

  一輪圓月掛在天空,清輝如洗,映著這白雪皚皚,竟似白晝。

  遠遠的,高闖就看見地面上有燒黑的痕跡,還碎紙屑四散。

  數丈之外,有一個積雪搭的,非常矮小的窩棚,旁邊就是一個山洞。

  高闖勒住馬,原地轉了一圈。

  「王上,屬下先去看看吧。」祝飛連忙上前。

  為了王上的安全,必須前鋒先行。

  可高闖卻擺擺手,示意無礙,直接提馬向前。

  「唰」的一聲,大約是感覺到了同類以及陌生人類的氣息,山洞裡的兩匹馬先被驚動,探出頭來。

  不過因為地方過於狹小,所以擠擠挨挨的。

  而山洞裡突然冒出兩個馬頭,那情形也是有點怪異和搞笑。

  祝飛差點笑聲出來,高闖卻很納悶,轉頭去看那個雪窩。

  然後,他看到一個女人,不,就是「那個」女人,彎著身子,慢慢鑽了出來。

  她就那樣站在雪地上,月光下。

  身上破破爛爛,戴著帽子,面巾,全身圍得厚厚的就像一團棉絮。可卻腰杆筆直著,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驕傲和自尊感。

  「沒死?」高闖淡淡地問。

  他立於馬上,居高臨下,仿佛俯視眾生。

  但不可否認,有點點高興和輕鬆。

  「不能死,我可是個有用的人呢。」肖絳揭開面布,咧出一個大大的笑意。

  高闖情不自禁的眯眯眼。

  這女的是真醜啊,可又偏偏……好像……很美麗。

  不笑就普通,一笑的時候那張乾巴巴,氣色很差的小臉就像染了色,像有什麼東西在她身上鮮活了起來。

  如此極端的感覺同時同刻,出現在同個人身上,感覺還真是奇異。

  大約真是個妖精吧。

  精怪醜陋,但能魅惑人類。

  高闖發現自已開始漸漸接受老郭那無聊又不靠譜的說法。

  「王上,您怎麼來了?」肖絳是真的開心,所以笑眯眯地問。

  高闖凝眉,忍著吐血的衝動。

  那眼神里的意外之喜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連發三道焰火求救嗎?」他冷著聲音問。

  焰火,求救?這位封建帝王是這麼理解的嗎?

  而且看他單人單騎,後面只跟著一名親衛和一隻小隊,輕裝簡行的,顯得是急急奔赴過來救人。

  肖絳全身都凍僵了,動一動,連骨頭都要卡住似的。

  但她腦子沒卡,因而心念急傳,連忙點頭,擺出可憐兮兮的樣子,「是啊是啊,我向王上求救來著。艾媽我老可憐了。王上如果不來,我就死定了。幸好王上英勇無敵,這就來救我了。」

  她絕對絕對不能說,她只是順手帶了煙花,怕凍死了就沒機會玩,所以……

  可是她說得好聽,神情還委屈巴巴,但還是晚了。

  因為高闖從她的神情上就知道這段話是她新編的,心裡不禁氣惱。

  弱質女流?

  看那兩人男人的死法,是一個弱質女流能辦得到的嗎?

  她武功這樣低微,也就打打小孩子還可以,卻與兩個明顯會武的男人生死相搏,還贏了對方的命,是一個弱質女流能做到的嗎?

  這就是個攪風攪雨的,剛才他為什麼會想歪了?

  「本王來看煙花。」話到嘴邊就變成了生硬的轉移,語氣也更冷,指指雪地上的黑色碎屑。

  肖絳的笑意就僵在臉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這男人太敏銳了,她作的怪被看穿。

  算啦,瞞不過就不瞞了。老實一點,還能爭取個好態度。

  「實話講,我確實沒打算向王上求救,一直想著自救。」她拖著都不能打彎的腿,向前走了幾步,就在高闖的馬前,還諂媚的抱著馬頭,撫摸馬鼻子。

  高闖幾不可見的揚揚眉。

  他的馬名為相易。

  矯健之極,跟了他多年,從小馬駒開始,是他自已從山裡套來的。性子野而暴躁,咬傷踢傷了不知多少慣能侍弄馬的軍士,等閒人都靠近不得。

  就連他,當初也是費了很大的力氣,連番鬥智鬥勇才把它馴服。

  沒有經歷過戰場人不懂得戰馬有多重要,也不懂那種血肉連接的感情。

  恐懼的時候不退縮,疲憊的時候也會前進,堪比犬類的忠誠。主人在馬背上互搏,由此產生的力量和傷害,戰馬也會承擔一部分。

  戰死時,戰馬同行。

  得勝時,也是戰馬載著主人凱旋而歸。

  前朝有一位名將,以一人力敵千人,最後死於戰馬的腿被斬斷,再無力與主人並肩作戰。

  剛才看到這女人自已住在雪窩,兩匹戰馬卻在山洞中避寒,他已經備感欣慰。

  沒想到他這匹傲驕十足的馬,居然允許她的接近。

  動物遠比人類更能分辨善惡。

  尤其相易,非常有靈性。

  那麼它這麼喜歡她,愈發能證明她心地不壞。

  但也有別的可能……

  妖精應該挺能收服動物的心,也算半個同類……

  高闖發現自已在胡思亂想,再凝眉收神的時候,就聽肖絳繼續說,「不是覺得王上不會來救我,是因為知道您要明日才歸。那我也不能等死,對吧?那我就是個廢物了,不敢再說什麼有用之人的話。不過嘛……」

  她拖長了調子,仰望著高闖,「剛才突發其想,覺得道路難行,說不定王上會連夜行軍呢?那不如把煙花點燃,也說不定王上就能看到。煙花這樣美麗,王上看了,會心生愉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