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田院外,寶琳帶著幾個婆子和丫鬟敲開了院門。
瞧見站在屋子門口恨恨的瞪著自己的李芷蘭,寶琳徐徐綻開一個溫和的笑容,福了福身:
「蘭姑娘好!」
說著回頭指了指自己身後左側的奴僕道:
「奴婢初掌中饋,雖然有老夫人提點可到底也還是經驗不足,怕怠慢了各位主子。常言道,禮數做在前頭,便想著先給各個院子的主子們送些東西,希望大家日後若是看到我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好的也能包容一些。」
「這些都是老夫人新賞給奴婢的,奴婢覺著兩位姑娘和奴婢年歲相當,又都是老夫人的眼光出來的,該比奴婢更襯得住這些東西!」
說著,便指使著一半的婆子丫鬟往李芷蘭屋頭走去。
李芷蘭含著恨意的目光上上下下掃了寶琳一圈,忍不住出言譏諷道:
「一個爬床的賤皮子,祖母只不過是拿你給母親一兩日的懲罰而已,還真當自己是個能上檯面的東西!跑到我院子裡耀武揚威起來了!」
說著,又輕蔑的掃了一圈那些婆子丫鬟手裡捧著的料子首飾,冷嗤一聲:
「賤皮子的東西,本姑娘可不敢要!怕沾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砰!」
李芷蘭狠狠地摔了屋門進去,淬了恨意的聲音隔著屋門清清楚楚的傳到了庭院裡站著的每一個人耳朵里:
「不准放她進來!也不准和她說話!誰要是沾上她一星半點,本姑娘即刻把你們賣到最下等的窯子堂子裡去!」
這下子原本已經走到李芷蘭屋門口的一眾奴僕都愣住了,面色不大好看的互相遞著眼風,最後又都齊齊扭過頭來看著寶琳。
雖說如今府上管事的是寶琳,可這妾和主子姑娘終究是不一樣的,就像林珠做錯了事會被軟禁在主院裡見不得人,可同樣做錯事情的李芷蘭卻毫髮無傷。
林珠尚且如此,更何況身份地位還不如林珠的寶琳呢?
所以,面對李芷蘭的刻意刁難和辱罵,這一眾跟著寶琳來的人不僅沒有一個開口替寶琳說話,如今甚至都拿隱隱看笑話的眼神看著寶琳。
寶琳也不過是年輕姑娘,雖則做了李進的妾輩分上長了李芷蘭一輩,可年紀卻比她還小些。
被李芷蘭這麼劈頭蓋臉帶著髒字的罵了一通,寶琳的臉上又青又白的,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
「既然蘭姑娘看不上,那就一併都送給靜姑娘吧!」
可寶琳此話一出,眾人看向她的目光更顯輕蔑了,甚至還有人隱在人群里毫不顧忌的嗤笑出了聲。
這話說的,可是把江姝靜放在了李芷蘭下頭,甚至還隱隱有合了李芷蘭剛剛口口聲聲罵的賤皮子的意思。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表姑娘不如姑娘金貴,可面上也不能這麼做事啊!
不僅她們,連帶著啟開一條門縫扒著朝外面看得橘紅都忍不住皺了眉頭,嘟囔著道:
「怎麼能這麼說話呢!」
正好打完一套拳在擦臉的江姝靜扔了手裡的巾子,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無妨,請她進來吧!」
橘紅把門打開,輕聲喚道:
「寶姨娘,我家姑娘請你進來!」
說著,走到院中主動引著她身後那一幫人往後面走:
「諸位請隨我來登記造冊!」
寶琳回首,正好對上打開了窗戶的一角朝著她招手的江姝靜。
原本心神不寧的寶琳忽然覺得像是有什麼力量灌入了她的體內,讓她一下子安定了不少。
寶琳提起裙擺,走進了屋子。
江姝靜推了一杯茶給寶琳,然後從美人榻下掏出來一個黑色的盒子。
寶琳猶豫的伸手打開盒子,卻被裡面厚厚的一沓銀票閃花了眼睛。
「這是……?」
「這是給你的銀票和照身貼。」
江姝靜捻起裡面一片薄薄的竹板在寶琳的面前晃了晃:
「昨夜連夜刻的,雖然不是十分相像,但也夠你糊弄著用了。」
寶琳凝神一看,上面果然刻著自己的小像,哪裡是江姝靜所言的不像,分明就是將自己的神態模樣刻畫的栩栩如生。
再看下面寥寥幾行字,寫成了一位外出做工的農女身份。
這……江姝靜竟是給她準備一個自由的身份?
「這是早年間我家中還沒出事的時候置辦的,上面的官印不是假的。」
江姝靜將東西歸於一處,塞到寶琳的手中:
「昨夜你聽到的,看到的,請你通通都忘掉,拿著這個身份和銀子,足夠你找個清清靜靜的地方安生的過日子了。」
寶琳握著手裡的東西,第一次感覺到自由和好日子離她這樣近……
手心微微出汗,寶琳覺得自己胸膛里的那顆心跳得很快,整個身體都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
半晌之後,寶琳掌心收攏將東西放回了盒子裡,重新推回了江姝靜面前。
「姑娘,奴婢能問一句您的打算是什麼嗎?」
江姝靜笑而不語,捧起面前的清茶啜了一口。
看著茶霧裊裊之下尚且遮蓋不住的眼中血絲和眼下烏青,寶琳長嘆一口氣:
「姑娘,您想過以後嗎?您連照身貼都給奴婢了,是因為您沒打算活下去嗎?」
江姝靜仍舊沉默著,可眼中一瞬間跳躍的火焰卻暴露了她心中熊熊燃燒的恨意,昨夜得知全部真相的一瞬間她的確是想過當場和他們同歸於盡的。
只不過是想到了橘紅,崔嬤嬤和雀紫,想到還沒有將她們妥善安置,這才腦袋清醒了幾分。
可是這些江姝靜並不打算和寶琳說。
寶琳嘆了一口氣,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姑娘比奴婢有見識,也比奴婢有底氣,有本事。按理來說,奴婢是沒有資格教姑娘些什麼的,可奴婢看著姑娘這般還是忍不住想說上幾句。」
江姝靜笑了笑,雖然並不在意可還是做出傾聽的樣子來。
寶琳亦扯了扯唇角:
「姑娘出身金貴,想來不能體會奴婢這等生來就萬般由不得自主的感覺。奴婢活了這些年,就只為了兩件事。」
「活下去和活得更好!」
「府上很多人都瞧不上我,在背後說我年紀輕輕的爬上一個年紀都能做我爹的男人的床,是不知羞恥!」
寶琳其實很清楚那些人在背後嚼的話:
「可他們不知道,我們這些伺候在老爺書房的年輕丫頭,尤其是生得有幾分顏色的會被打發到什麼地方去!」
「奴婢有一個姐妹同奴婢不同,她乖乖的聽那鄭嬤嬤的安排去了莊子上,可奴婢前些日子托人去問消息想把她帶回來的就已經晚了,回來的人說她去了沒幾日就被莊戶上的莊頭玷污,又被那莊頭的大老婆當場撞見鬧起來,當天夜裡就投了井了!」
「從主家大宅子出去的姑娘,又沒有娘家父兄照顧,就算是死了也不會有人過問一句的!」
寶琳的聲音悲苦,說到她的姐妹投井的時候忍不住掩面嗚嗚的哭出聲來。
江姝靜這才明白那一日鄭嬤嬤被李進吩咐拖出去打殺的時候,寶琳眼底的那一抹快意從何而來。
旁人或許不明白,可鄭嬤嬤這等人精,在安排的時候不可能不知道那些去處的差異對年輕美貌的姑娘們意味著什麼。
寶琳抽噎著,繼續說道:
「所以奴婢沒辦法,只能拿姑娘給的銀子去賄賂鄭嬤嬤,求她把我們姐妹分到府上隨便什麼角落裡都行,只要不離開府上去倒夜香都行!」
「可那婆子前腳答應了奴婢,後腳就把奴婢們分去了莊戶上,好在奴婢留了個心眼在路上偷跑了回來,溜進了老爺的書房裡等著……」
後來的事情,自是不用詳說。
「姑娘,您看奴婢這樣的人為了活著什麼都能捨得下的。只要還活著,就不怕沒有機會等到那些黑心的遭報應的日子,可他們做了惡事是他們該死,我們還是要活著的呀!還是要體體面面的活得好呀!」
寶琳將東西塞到江姝靜手裡:
「姑娘,奴婢這一身漂如浮萍,總是要找一個依靠的。奴婢如今的依靠是老爺,若是姑娘想毀了這個依靠奴婢不攔著,可姑娘總要賠一個依靠給奴婢!」
「奴婢這樣的身世,就算是拿了姑娘的銀子遠走高飛,也會遇到數不清想不到的困難,奴婢生下來就沒出過這李府大門,自己一個人是不成的!」
「姑娘,您再想一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