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在梧城逗留了幾日,江平終於下定了決心:
「你且把這些東西收拾收拾,我出門和人談定了,最遲明日一早咱們就出發!」
元圓一邊替江平系好了腰間的佩帶,一邊蹙起了煙眉略有些擔憂道:
「那……天龍鏢局那邊怎麼辦?奴擔心……」
提起那樁糟心的,江平就忍不住面上浮現出不耐煩來,語氣也有些急躁:
「管他們作甚!一群干吃飯不做事的蠢貨!」
聞言,元圓忍不住身子顫了顫,抿唇把將要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低眉順眼道:
「是。」
江平卻是被元圓這話提了醒,忍不住在心裡盤算了起來。
想了又想,終究還是覺得吃罪不起天龍鏢局這個地頭蛇,決定吃下這個啞巴虧,那一筆鏢金權當作是給自己買了一個教訓。
理智是這樣決定的,可江平心裡頭到底是不忿,甩開了袖子便踏著重重的步子出門去了。
一路循著自己打聽來的魏青一行人下腳的地方而去,卻不想是七拐八繞的,竟是把腳下的路走得越發窄了,一旁的屋子也越發高了,竟生生走出了逼仄壓迫之感。
走著走著,江平的心裡打起鼓來。
那個給他指路的人該不會是看他是個外鄉人不識路,故意誆他往這種偏僻地方來訛他錢財吧?
正心生怯意的時候,忽地眼前有一頂青灰色的馬車在轉角處停在那裡。
馬車旁還站著一個橫刀立馬的年輕侍衛,正弓著身子朝馬車裡面,嘴皮上下翻動著卻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江平心中一喜,抬腳打算上前去問一問路。
待走得近了,卻又慢慢止住了腳步,眉毛也皺了起來。
方才離得遠了沒有注意,這個時候江平才看見那馬車的蓋上垂下來一股細細的銀線,吊著一塊小小的青玉牌子,上面正刻著一個龍飛鳳舞的「李」字。
這是有權勢有地位的人家的體面做派,意在向不知情的外人昭示馬車裡所承載之人的身份,免得發生不必要的衝突。
在這梧城內,能掛這樣一塊「李」牌的,也就只有一人之下的李司馬了。
江平對馬車內人的身份有所猜測,想起自己的承諾和李進那雙陰鷙的眸子,並不欲與對方打照面。
於是江平扭頭掩面,若無其事的拐入另一條道上。
卻不想迎面碰上一個眼熟的人正急急忙忙朝這邊走來,江平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在天龍鏢局一樓招呼他的小廝。
想到這些日子天龍鏢局日日派人的痴纏,江平心裡浮上一層煩躁,乾涸的雙唇忍不住抿成了一條直線。
李家的馬車在後,鏢局的小廝一步步走近,已經拐入這條直道的江平前後為難,實在是兩處的人都不想見到。
正在兩頭為難,只是掩面想要矇混過去的時候,卻驚訝的發現那位小廝目不斜視,幾乎是腳下踩火的一路徑直走到了李家的馬車面前。
遲鈍如江平心中也泛起了狐疑,他雖然對梧城並不熟悉,可也知道這裡與身處梧城中心的李家可離著十萬八千里呢!
天龍鏢局亦如是,這兩方人馬跑到這等偏僻不見人耳目的地方來碰頭,只怕是在做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難不成……在梧城罩著天龍鏢局的保護傘就是李進?那李進能從裡面撈多少好處啊!
聯想到這些日子打聽來的消息,江平這心裡抓耳撓腮似的好奇。
更有一層內心深處的不甘和貪婪,若是能叫他就此抓住了他們的把柄,說不得他東山再起的本錢又多了一份!
就算是與李進當面對質他也不怵,橫豎都是天龍鏢局先坑了他的,理虧的也不該是他!
心裡這樣想著,江平這腳下的步子就不由自主地朝著馬車靠近了去。
腳下步子還沒走上五步,便見那剛剛還垂著眸子看自己腳尖的年輕侍衛猛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像是淬了寒冰一樣的射了過來,將他的腳步死死的釘在了原地。
明明那人的唇角還彎著笑,可無端的就叫李進心裡冒出了寒氣。
極度驚懼之下,江平竟然覺得自己此刻的頭腦分外的清晰。
剛剛腳下走的每一條道都在腦海中清楚的浮現了出來,很快一條避開兩方視線繞到他們身後的路線便浮現在眼前。
江平看了看四周無人,於是假裝過路人一般的扭過身子提起腳步走開了。
在繞過一大圈之後,江平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蹲在了那輛馬車所在的背牆處,手撫著飛速跳動的心臟後怕不已。
那年輕侍衛寒津津沒有半點溫度的眼睛,叫江平絲毫不敢懷疑他會舉刀殺人的可能性。
畢竟這樣冰冷到近乎沒有人氣的殺意,在過去的幾個月里他見過很多次了。
不過錯過這樣近在眼前的機會,江平難以做到。
好在他賭對了,江平成功的沒有驚動任何人躲到了這裡,既可以避開他們的視線,也可以清楚的聽到他們的交談。
果然,一牆之隔的聲音清楚地傳了過來。
「你們鏢局這個月的生意如何?」
是一道清越的,如同碎玉砸過頑石的聲音,該是一位年輕男子。
回應他的是江平熟悉的那個小廝的聲音,帶著些討好和諂媚:
「承蒙大人照顧,這是照例抽了三成的帳目和利錢,還請大公子複查。」
有書冊摩擦翻過,還有銀子在指尖碰撞的清脆響聲,年輕男子的聲音染上了不悅和怒氣:
「怎的這個月只有八千兩!比上個月足足少了一倍!你們鏢局莫不是得了什麼風聲想要改換門庭,做了假帳來糊弄我吧!」
八千兩!
這還只是上個月的一半!
聽到這個數字,江平的一顆心幾乎要立刻從喉嚨里蹦出來!這銀子來得也太輕易了!
一想到這份銀子裡還有自己的,江平的氣喘得更粗了些。
小廝惶恐的聲音有些發顫:
「不敢欺瞞大公子,實在是這些日子鏢局的生意大不如從前,好些主顧都被魏青那小子搶去了生意!鏢局為了挽回名聲,也不敢再與那幫土匪合作,故而這進帳的銀子就少了些!」
頓了頓,見馬車裡的人沒有動靜,小廝才又低聲道:
「魏青與咱們鏢局素有舊怨,從鏢局叛走之後竟然也不念東家的好,竟然拿著從東家學去的本事與我們搶生意,也實在是可恨得緊!」
「只是不知道魏青一介窮小子,哪裡來的底氣建鏢局,與我們叫板?」
半晌,馬車裡傳來一聲輕嗤,充滿了不屑和陰狠:
「管他是哪來的孫猴子,就算他背後是那一位,如今也不敢和我李家叫板!既然阻了我們的發財路,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言語之間,竟然透露出毫不掩飾的殺意。
「是,那就大公子和大人為我等小買賣保駕護航了。」
然而,年輕男子話鋒一轉,半是誘哄半是敲打道:
「我們願意為你們解決麻煩,你們可也得用心做事!日後我們雖然去了京城,可根到底還是在梧城的,這上上下下的若是對我們忠心耿耿那也是捨棄不下的。可若是有人生了二心,我們隨便一根毛髮也能壓得某些螻蟻生不如死,你明白嗎?
小廝只感覺自己的後背都要被汗水打濕了,戰戰兢兢的回話道:
「大公子放心,我們天龍鏢局上下一心,日後都是要仰仗大人和大公子照拂的。為了恭賀大人一家升遷之喜,東家特地囑咐了以後送往京城的供奉還會加上一成,只盼著大人一家青雲直上,福澤庇護小的們。」
年輕男子這才滿意了,手指輕快的敲了敲側窗窗下,悠然的問道:
「對了,我父親吩咐你們辦的事可辦妥當了?這個時候,他應當是屍骨都已經涼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