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被跟蹤

  排骨配藕,是武漢人最愛燉的湯,但凡重大家宴,或是年夜飯,必會用大銚子煨一鍋。

  筒子骨搭上脊骨,熬出濃厚的髓油,加入蔡甸蓮藕,湯色變成粉紅,肉味藕香,讓人吞口水。

  戴靜婷面前的藕湯水餃,油不厚,但是香味濃郁,水餃胖鼓鼓,漂浮其中。

  她沒過早,這一碗美食,吃得微微冒汗,心情舒暢。

  對面的顧印河,埋頭吃麵。握著筷子的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他神情專注,就像吃麵是一項不能分心的工作。

  生意或者是信息,大都是邊吃邊聊中得來。她很想探聽臨江俊園1-3號樓的中標價格,卻不知從何引入話題。

  和學校的那些理工男差不多,顧印河實際上是個內斂沉默的人。

  奇怪的是,他為什麼會答應和戴靜婷一起出來,他知道她的目的嗎?

  麵條告罄,端起碗,喝了口湯,顧印河放下筷子,掏出紙巾揩嘴,假裝沒看到對面探究的小眼神,而是指指中間碗碟里的椰蓉小包。

  戴靜婷搖頭:「吃不下。」

  「打包帶上。」顧印河站起身,真的要來一隻塑膠袋,將小包裝入。

  大門口,熙攘湧入大批顧客。

  戴靜婷跟在顧印河身後,登上十字路口的天橋。

  走了大概十多分鐘,前方出現一個白牆青瓦的石門,門廊上寫著「古琴台」三個字。

  園子不大,依月湖而建,園內亭台樓閣,樹木蔥蘢,楊柳依依。

  兩尊石像,伯牙態度謙卑,向子期微弓上身。

  戴靜婷說:「我覺得不值,子期死,伯牙為什麼就不彈琴了?」

  她以為會聽到:高山流水知音難覓。巴拉巴拉。

  誰知,顧印河幽幽地接話:「有的人,一根筋。」

  從琴台出來,兩人又去了晴川閣。

  此時的漢陽江灘還沒有規劃,蘆葦飄蕩,雜草叢生。剛過雨季,渾濁的江水爬上岸堤,大有奔涌而上的趨勢。

  顧印河指指不遠處的一棟高樓:「晴川飯店,84年建成。曾經是武漢地標,第一高樓,它的建築風格代表了那個時代的特色,恢弘大氣,中規中矩。」

  談起本行,他滔滔不絕。

  「實際上,從風水角度講,這棟樓建在這裡……」他皺眉,沒往下說。

  「你們也講究風水?」

  顧印河正色:「廣義的風水不是封建迷信,而是人文科學。建造房子講究南北通透,採光布局,這些都屬於風水範疇。」

  戴靜婷不知怎麼,就想到了盧俊。

  兩個人完全不一樣。

  盧俊太能察言觀色,小心迎合,讓她輕鬆愉快,渾身熨帖。

  顧印河要麼不講話,要麼自說自話。兩個人的氣場各守其位,偶爾相交,隨後冷場。

  他們乘1路電車返程,長江大橋堵車個把小時,電車開到十五中站,天已經黑下來。

  戴靜婷站起身,顧印河也要起來。她說:「我自己回家,byebye。」

  顧印河沒再堅持,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塞到她手中:「這個,是你需要的。」

  戴靜婷跳下車,借著路燈光,展開印有紅頭字的信紙。

  上面寫著幾個數字和一句話:以上是**公司中標臨江俊園1-3號樓的報價。項目已經開工,報價沒有公開,但也不是秘密。

  末尾又是一串數字,像是手機號。

  她抬頭。

  1路電車車身被遮擋,但是它的辮子,與空中的天線擦出輕微的火花,向左轉彎,消失不見。

  巷子口附近,有一家江西煨湯館。此時,煨湯館裡燈火通明,戴靜婷隱隱感到,有束目光從裡面射出,盯在她的身上。

  她扭頭看過去。

  一位下巴頦尖尖的姑娘,坐在門口的餐桌邊。碰上她的目光,趕緊低下頭去,拿起一隻瓦罐,將米飯倒入另一隻盛湯的瓦罐,用勺子狠狠搗著湯飯。

  走出一段距離,戴靜婷聽到身後一陣腳步聲。先是急促地快跑,然後慢下來。高跟鞋跟,在柏油路上,噠噠噠地敲擊。

  她一個轉身,正是剛才那位姑娘。姑娘目不斜視,不緊不慢地走。

  戴靜婷繼續,高跟鞋也繼續,噠噠噠。

  她登上樓梯,繞過來。那姑娘站在路燈下,臉色被照得慘白,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著。

  戴靜婷的心咯噔一下,又有些莫名其妙。

  這人是誰,和她有仇嗎?

  第二天上班,戴靜婷把顧印河報給她的數字,交了上去。

  肖總哈哈大笑,把蔡工喊到辦公室:「就按我們昨天商量的數字,往低報0.1個點。」

  蔡工手撫光腦門:「這個報價哪裡來滴?靠譜嗎?」

  肖總嘿嘿,大剌剌地說:「這是我用美人計弄到手滴,絕對靠譜。」

  戴靜婷像吞了一個蒼蠅,極度不爽,站起身往外走。

  「哎哎,你克哪裡?」肖總揮舞右臂,仿佛要把她撈回來:「還有事冇說完,你那急著跑搞麼斯?」

  戴靜婷停下腳步。

  「你再克打聽一哈,甲方評標哪些人參加?」

  「上次您自己說的,您走上層路線打聽。」

  「院長哪裡會曉得這些事。」肖總臉色一變:「本來這個標,我們十拿九穩,就因為你得罪了甲方老總,你必須把這個錯誤給彌補回來。」

  回到辦公室,戴靜婷氣鼓鼓。她嚴重懷疑,這次投標,鼎立勝算並不大。肖總捏住潑酒這件事,隨意使喚她。

  盧宛寧搬家了。對面排灌廠宿舍樓的一居室,有衛生間有陽台,還有廚房。

  盧宛寧將紙盒裡的鍋碗瓢盆,往廚房裡搬。嘴裡說道:「我說不做飯,我媽硬要給我塞這些東西。」

  戴靜婷:「自己做飯省錢,你不做我做。」

  「好啊好啊,你每天晚上過來做飯。」

  「呸,還每天晚上?我給你當燒火丫頭嗎?」

  「哪能?你是我未來的嫂子,嫂子給小姑做飯,說得過去吧?」盧宛寧嬉皮笑臉。

  布置完房間,兩人累倒在沙發上。

  淡黃色的布絨窗簾,桌子上的水瓶里,插著雪白的梔子花。房間不大,卻溫馨雅致,有著女孩兒的溫柔浪漫氣息。

  再想想自己的寒舍。戴靜婷心中酸澀,人和人,從一出生,就不一樣。

  盧宛寧比她好命,家裡有錢,還有一對將她視若珍寶的父母。

  工作也找得好,公辦學校的老師,不像她,受老闆的壓榨和算計,隨時有失業的風險。

  盧宛寧嘟嘟囔囔:「現在的房租還是我老媽出的,以後我要自力更生,不要他們的錢!」

  瞧,還能說出這樣矯情的話!

  盧宛寧聽不見戴靜婷的腹語,一頭倒在她的膝蓋上:「這個周末,我哥請你去東湖划船,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