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位,戴靜婷翻找顧印河的名片,沒找到,可能隨手扔了。
建築行業的標書,商務標的內容不難,但是涉及的資料多。
辦公室里只有一台公用電腦。上班時間利用率高,戴靜婷坐上去,老被人打斷。
做了一下午,才整理出一個目錄。
下班後,同事們離開,辦公室里安靜下來。
戴靜婷坐在電腦前,劈里啪啦,機械鍵盤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不知不覺,天黑了。
窗外,天幕與地面,璀璨星辰與人間燈火連成一片。
忽然,辦公桌上的電話機鈴聲大作。
跑過去,接起來,裡面傳出她媽媽張曉玲的聲音。
「婷婷,吃飯了嗎?」
「嗯——吃過了。」戴靜婷摸著空空的肚子,含糊答道。
「一個人在外頭,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吃飯。」張曉玲清了清嗓子,進入正題:「上班一個月了吧?工資發了冇?」
「嗯——發了。」戴靜婷繼續說謊。
報喜不報憂,是她多年養成的習慣。
「大學生畢業工資700多塊,你也是這個數吧?你轉一半回來,媽給你存起來。」
戴靜婷吃了一驚:「你聽哪個說滴?冇得那麼多。」
「這是國家定的工資標準,你們老闆不執行?那哪行,去人事局告他!」
張曉玲鎮辦企業下崗,當家作主的意識很強。
戴靜婷懶得解釋:「我每個月要租房要吃飯,沒錢給你。」
「你個傻丫頭,我要錢,是為了給你攢嫁妝。我們開的小賣部,也就剛餬口,還要攢你弟弟的學費。你爸說,以後你結婚,我們沒得錢給你。我想破腦袋,才想出這個辦法。」
張曉玲一談起錢來,語氣就變得很急促。
戴靜婷不想再糾結:「曉得了,明天我給你轉200。」
「200就200,以後每個月就這個數。」張曉玲微微鬆了口氣,繼續說:「還有件事。婷婷,你現在22歲,可以找男朋友了。武漢的男孩子,如果死了媽的,可以考慮,武漢的婆婆厲害,我怕你掐不住,受人欺負;最好的選擇,是地縣市來的大學畢業生,婆家不能是農村的,工作單位要好,能分房子……」
「……」
「聽到沒有?你!一定得找個有房子的人結婚,最差也要兩室一廳。你弟弟以後來武漢讀書,要給他留間房。」
戴靜婷腦瓜子嗡嗡。
1999年,國家取消福利分房制度。武漢的房價,從1983年的200+元每平,上漲到現在的1000+元每平。
而本年度的職工工資只有700+元每月。一個沒有根基的大學畢業生,有多少人買得起房?
張曉玲以為,大城市的生活能夠隨心所欲?
放下電話,戴靜婷的心情跌入谷底。
從讀大學開始,母女倆約定,每個月的最後一個周末,通一次電話。
電話內容,張曉玲不是在訴苦生活艱辛,戴爸當甩手掌柜;就是抱怨戴家叔伯姑嫂,來店裡拿東西不給錢。
女兒就像一個情緒垃圾桶,張曉玲把近期的憤懣委屈,一股腦傾倒進去。
她爽了,戴靜婷半天回不過神來。
這一次又是這樣。
這次說的不是家裡的糟心事,而是將重心放在了她的身上。
父母管她不多。管也沒管出名堂。填高考志願時橫插一槓子,說大伯在湖大有熟人,可以沖一衝熱門專業會計學。熱門沒衝上,被調劑到行政管理。
埋怨也沒用,他們也是好心辦壞事。
戴靜婷曉得,以後的生活,一切得靠自己,誰都幫不了她。
比如要保住這份工作,就必須把標書做好,中標臨江俊園項目。一旦失敗,肖總就會把所有的責任,一股腦地扣在她的頭上。
周末,戴靜婷泡在辦公室里一整天。
除了工程量清單報價,需要和蔡工對接,其它資料準備齊全。
她伸了一個懶腰,電話機叮鈴鈴。
不想接,但是對方不依不饒。
拿起聽筒,裡面傳來盧宛寧的大叫:「戴靜婷!」
盧宛寧一般叫她靜靜,婷婷,或者靜婷,連名帶姓大叫,說明她此刻很不高興。
「我哥在綠茵閣等你半個小時了!」
戴靜婷這才想起,前天晚上,盧宛寧用兩頓大餐,交換了這場相親局。
她嬉皮笑臉:「別急別急,馬上到!」收拾東西,拎起包,往外跑。
相親一次,吃一個西餐,外加一頓燒烤。
划算。
綠茵閣,就在對面的中南商業大樓樓上。十分鐘後,戴靜婷趕到。
餐廳里燈光幽暗,環境雅致,理察克萊德曼的鋼琴曲,若有若無地飄蕩。
沙發卡座里的客人,一邊用餐,一邊小聲講話。
「小姐,有預約嗎?」女服務員微微彎腰,輕聲問道。
「盧先生來了嗎?」
「哦,您跟我來。」
服務員把她帶到一個靠窗的位置。
對面的男士站起身:「戴小姐?」
戴靜婷點頭。
男士微笑:「我是盧俊。」
戴靜婷的心臟忽然跳快半拍。幾乎所有的女性對帥氣的男子,有天然的好感。
盧俊的五官,比照片上更加精緻和諧,果然很像顏值巔峰時期的許亞軍。
盧俊重又坐下,溫和地問道:「想吃麼斯?」
武漢方言很沖,音量稍高頻率加快,就有點像吵架。但是,盧俊的嗓音低沉渾厚,說得又極慢,聽起來撩人心扉。
「我,我隨便。」戴靜婷兩手撐在沙發椅上,緊張地向後移動了半寸。
盧俊將菜單遞還給服務員:「兩套西冷牛排。」
服務員問:「幾成熟?」
盧俊轉向戴靜婷,用眼神問她。
「我,」我了半天,戴靜婷沒說出個所以然。
盧俊笑了笑,對服務員說:「一份五成熟,一份全熟。」
他很健談,話題隨意,且收放自如。
「你曉得任賢齊是哪裡人嗎?江夏滴!徐小鳳出生在武昌,就是那個唱《明月千里寄相思》的女歌星。」
「今年澳門回歸,漢口的三陽北路改名為澳門路。」
……
戴靜婷放鬆下來。氣氛和諧,完全沒有陌生人初見的尷尬。
服務員端上來一個倒扣不鏽鋼蓋的鐵盤。
「你等等。」盧俊拿起桌上方巾,遞給戴靜婷。「像這樣遮倒。」
他自己也拿起一塊,放於胸前做示範。
戴靜婷照他的樣子做。
服務員揭開蓋子,醬汁牛排在鐵板上滋滋響,油點飛濺到方巾上。
原來是這樣。戴靜婷對盧俊說了聲謝謝。
她拿起刀叉,學著盧俊的樣子切牛排。
盧俊的牛排被切開,冒出紅色的血水。
「你的沒熟呢。」
「牛排就是要吃半生滴。」說完,盧俊將帶血的牛排塊塞入嘴裡。
「咦……」戴靜婷仿佛聞到血腥氣,齜牙搖頭,眼角餘光,忽然感受到右前方一個怨毒的眼神。
她吃了一驚,扭過臉去,對方迅速地低下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