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來與耿京作戰的兩員大將都不是庸人。
東平府府尹喚作紇石烈志寧,他現在雖是初出茅廬,名聲不顯,卻是完顏亮心腹中的心腹。
在原本歷史上,數年後,紇石烈志寧不止為一方主將,參與平定了契丹大叛亂,更是在符離之戰中,擊敗了宋軍名將李顯忠。
而統領益都府統軍司大軍的則更為出名,正是大金楚國公,太尉完顏奔睹。
他自幼被完顏阿骨打養在帳下,早早授予金牌,承諾了前程,在女真軍中被喚作「金牌郎君」。
完顏奔睹在軍中經歷過完整的滅遼滅宋之戰,用句比較中二的話就是他屬於舊時代的殘黨,在上個時代中,他的戰友是完顏宗望、完顏粘罕、完顏婁室,他的對手是韓世忠與岳飛。
在名將寥落、承平日久的後靖康時代,完顏奔睹堪稱天下無敵。
被這兩人率金國正軍精兵夾擊,耿京敗得不冤。
「還有就是,咱們快沒糧了。」辛棄疾繼續說道:「雖然馬上就是秋收,但泰安州民少地貧,養不起這麼多軍隊,如果不再繼續攻打女真屯田軍,那最遲到十月,咱們就斷糧了。」
金國軍隊的編制大概是分為三類,禁軍、邊防軍、屯田軍。
其中屯田軍就是內遷的猛安謀克戶們,有點類似後世的滿城。他們往往占據當地要道,在土地最為肥美之處築城結寨,並且強制讓農民作佃戶。
這個過程是一刀切的,無論是土地是地主豪強的還是普通百姓的,凡是讓猛安謀克戶看上的土地,都會被掠奪而走。
而這些土地大部分都是水田,又是熟地,收成自然會非常好。這些糧食理論上都是金人的,起義軍搶起來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耿京點了點頭:「確實不能再窩在泰安了。軍中都是一群大肚漢,還有拖家帶口的,可也不能不讓他們吃飽,唉,當家難啊。五郎,你是聰明人,你說該往哪打?」
辛棄疾有些猶豫,但還是誠懇說道:「私心上,我想回濟南,但出於公心,我支持往南打。但不能碰兗州、濟州這種大州,更不能碰邳州等沿著淮河的州縣。金賊南下,必然要依仗大河進軍,咱們硬拼不過。應該去莒州、沂州,儘量靠近大宋。」
李鐵槍皺眉:「那離家鄉不是越來越遠了嗎?」
辛棄疾搖頭:「不是這個道理,橫在咱們與家鄉中間的是金賊,打不過金賊,哪怕回了家,也早晚被攆出來。殺得金賊越多,咱們離家鄉越近。若是來日滅了金賊,哪怕隔著萬水千山,回家也在咫尺之間而已。」
耿京一拍桌子,大聲說道:「正是這個說法!」
辛棄疾繼續說道:「咱們天平軍要先忍耐,等到宋金正式開戰的時候,或去南方為大宋助戰,或到北方斷金賊後勤,都是可以的。」
耿京重重點頭:「五郎,你說的有道理。這樣吧,你去把那些夯貨召來,就說耿大頭領有令,咱們碰頭絮叨絮叨這事,最近幾天就把出兵日子定了!」
「喏!」辛棄疾拱手得令,卻又駐足,面露為難。
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麼,李鐵槍急忙說道:「辛五哥趕緊去吧,這都過晌午了,再晚點那群夯貨還以為耿大頭領要請他們吃飯呢!」
然而辛棄疾還是艱難說道:「節度,現在不止大事未成,甚至都算不上安全,節度如何能在脂粉堆里廝混呢?若是下邊人有樣學樣,且不說這仗該如何打,這些女子從何而來?彼時咱們還是起事為鄉人掙命的軍隊嗎?」
幾句話說出來,辛棄疾覺得心中一陣痛快。
耿京的臉色卻迅速變得難看起來:「五郎,主要看最近閒來無事,張七那廝獻上倆娘們,俺就嘗了嘗,必然不會成定例,必然不會……這樣吧,俺馬上給她們銀子,把她們送走如何?」
雖然得到了保證,可辛棄疾卻是不喜反驚,目瞪口呆的問道:「誰?張七郎張安國?我原本以為是本地大戶巴結節度,如何是咱們的老兄弟做的此事?這是掘根基的大事!不成,我是軍中掌書記,通管軍法,請節度將令,讓我處置此事。」
耿京強壓怒火:「五郎,此事俺會自行處置……」
辛棄疾原本躬身行禮,聞言抬頭,更加驚愕:「節度,你可知他們獻給你一分,他們自己就會留下十分?別看此時只是給你兩個女子,暗地裡他們可能就做出破家滅門之事了!此事必須……」
「俺說了!俺會自行處置!」
耿京終於不耐,怒目圓睜,怒喝出聲。
李鐵槍連忙向前,推著辛棄疾往外走:「五哥,剛才不是說讓你通知各軍來開軍議嗎?這是正事,你趕緊去,我再勸勸大帥……」
辛棄疾也沒在堅持,被推出了房門,在台階上長嘆一聲,對著屋中耿京的身影行了一禮,轉身離去了。
李鐵槍轉身回屋,將房門關上:「耿頭,你得相信五哥,他說話再難聽,終究是為你好,沒有害你的心思。」
耿京苦笑,舉起茶壺又飲了一口:「俺如何不信五郎?不信他還能讓他掌管印信與軍中文書?甚至他丟了一次還讓他拿著。若是連五郎都不信了,那還能信誰?信耶律興哥那個雜胡嗎?」
「五郎他讀書多,胸中有韜略,勝咱們這些人百倍。你說咱們一群廝殺漢,殺人是常事,哪裡懂得行軍打仗呢?若沒有他,咱們就是土匪流寇,天平軍連軍隊的架子都組不起來。他說的話,俺如何能不重視?」
李鐵槍不解:「那節度為何發怒?」
耿京繼續苦笑:「因為他辛五想要處置張七,他辛棄疾是俺的心腹肝膽,難道張安國就不是俺的手足耳目了嗎?手心手背都是肉,總歸捨不得用刀割。」
李鐵槍想了想,也不由得跺腳:「他娘的張七幹得這狗插驢卵的破事,挨收拾也活該。」
耿京瞥了李鐵槍一眼,也是嘿然出聲:「俺以前聽說書的,說忠臣都是耿介直言,奸臣都是諂媚逢迎,可忠臣又是下場極慘,奸臣都是活得滋潤,俺就想這皇帝老兒真是昏君,忠奸都辨不出。」
「可真輪到俺頭上,張七有啥好事都想著俺,俺難道還能抽他一頓鞭子不成。俺跟你說啊,那倆娘們,嘿,她們那屁股真的……」
見李鐵槍也一臉鄙夷的看著自己,耿京老臉一紅,也覺得沒趣當即閉嘴。
兩人坐在堂中,望著門外風吹柳枝,一時間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