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淮搖頭,待要說話,魏勝卻接過了話頭:「張統制此言差矣,若此時咱們上書說要北伐山東,請朝廷派遣軍兵官吏,朝中絕不會理會。只有咱們在山東立穩腳跟後,大宋才能真正的收復故土。這是權宜之計。」
張榮想了想,目光在似有意動的部下臉上略過,心中忽然想明白了劉淮沒有明說的話。
既然要分地,是不是先得按軍功分給有功之臣呢?
既然要當官府,是不是有功之臣都能當官呢?
北伐諸將自然都是心懷忠義之士,可在忠義之餘,能獲得田產官爵那就更好了。
而且不用偷,不用搶,而是北擊胡虜從馬上取,是天底下最為堂堂正正的前途正道。
這讓他們怎麼忍得住?即使他們能忍,也得為麾下兒郎子弟考慮啊!
可以這麼說,劉淮作為忠義軍的副將,此時沒有大張旗鼓的公開做政治承諾,已經算是十分給張榮面子了。
張榮當即嘆了一聲:「張青,帶著你的人到魏統制帳下聽命。」
張青愣了一下之後,卻是應諾。
說罷,張榮竟然不等魏勝回答,就起身拱手說道:「張某不勝酒力,軍議明日再說,老夫先告辭了。」
魏勝直接愣住,他沒想到張榮竟然真的乾淨利落的走了,竟是連李公佐所部都不要了。
張榮回到自家房舍,一個清秀似女子的青年緊隨其後,憤憤不平的說道:「爹爹,你為什麼不爭了,難道就因為那劉大郎說了幾句不咸不淡的廢話?」
張榮端起桌上的茶壺,對著嘴將其中涼茶一飲而盡,斜了對方一眼說道:「你懂個屁!」
喘了幾口氣後,張榮扯開身上衣袍,露出一身牡丹花刺青,耐心解釋:「三十年前,俺與大小眼(岳飛)在泰州與金賊廝殺,他一敗塗地,俺卻打出縮頭湖大捷。
然而十年後,俺只能棄官歸隱。他卻能在郾城大破金賊的拐子馬鐵浮屠,掃蕩中原將金賊打得不敢南顧,若非秦檜那王八蛋從中阻撓,直搗黃龍不是一句空話。你說,俺比他差在哪?」
「當然是因為爹爹是水軍大將,而岳元帥是陸上大將。」
「狗屁!」張榮嗤笑一聲說道:「就差在了你口中的那些廢話上,你還真以為『克復中原,直搗黃龍』單單只是句口號?你還真覺得岳家軍官兵一體只是虛偽?」
見俊秀青年依舊不服,張榮乾脆說道:「你的弓馬功夫在船上也用不上,明天開始,你去跟著那劉大郎,去當個護衛副將。」
「爹爹,我不去!」俊秀青年仿佛賭氣般,猛然坐在凳子上。
張榮眼睛一瞪:「那俺以東平軍統制的身份下正式軍令,令準備將張白魚去往忠義軍,為劉淮之護衛,不得有誤!」
喚作張白魚的俊秀青年知道此時再不同意,馬上就會被張榮以違抗軍令的罪責逐出軍中,攆回江南,只能不情不願的拱手應諾。
張榮嘿然一笑,他還有個無法述說的理由。
今日的劉淮,像極了往日的岳飛。
當年泰州之戰失敗後,岳飛也是這樣闖入了自家營寨,述說抗金大略。
可笑的是,當年的自己仗著兵強馬壯,竟然將其人其言當成了笑話。
如今想來,竟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
張榮既走,酒宴吃著也就沒什麼意思,眾將不久之後就紛紛散去。
魏勝將董成與張小乙二人打發走了之後,望著幾個兒女,冷哼一聲,轉身回到縣衙之後的屋舍之中。
魏如君見狀,轉身就跑,卻被劉淮擒住腰帶,將整個人提了起來。
雖然魏如君的身材也算是高挑,平日舞刀弄棒身體也不似大家閨秀般弱不禁風,可哪裡比得過劉淮這種熊虎之將?
魏如君雙腳騰空使勁倒騰,哭嚎出聲:「大兄,求求你放我一馬……阿爹生氣了,一定會把我攆回去的!」
「不怕不怕。」劉淮拍了拍小妹的腦袋,拉著她往前走:「我估計父親是在生我的氣。」
魏如君停止了掙扎,揚起頭來,睜大亮晶晶的眼睛詢問:「果真?」
劉淮笑道:「果真!」
魏如君剛剛舒了口氣,卻聽劉淮繼續說道:「所以啊,大哥得把你綁進去墊刀頭,沒準父親訓斥完你之後,就能消了氣呢?」
「啊!!!你放開我!!」魏如君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家兄長,再次劇烈掙紮起來:「二哥,昌哥,你倆快來幫忙啊!」
跟在兩人身後的魏郊與魏昌一人看天,一人看地,假裝沒聽見。
「小妹,沒關係,父親如果要打你,我保證攔住他。如果父親實在生氣,我就出手把你打一頓,讓他出出氣。」劉淮溫言安慰:「大宋與忠義軍會記得你做出的貢獻!」
魏如君都快哭出來了。
眾所周知,爹娘打孩子可能是嚇唬,哥哥姐姐打弟弟妹妹那是真打!
「你放了我吧!你就放了我吧!」
四人打打鬧鬧的進入屋舍後,見魏勝面沉如水,連忙肅手而立。
「一個個的都不讓老夫省心,遲早把老夫氣死!」魏勝將茶盞往桌子上重重一頓,站起身來到四人面前來回踱步。
兄妹四人眼觀鼻鼻觀心,低頭研究地板上的紋路。
出人意料的是,魏勝首先呵斥的卻是魏郊:「二郎,你看看你做的什麼狗屁帳目,簡直是一團亂麻,就是沒讀過書的措大也做不成這麼爛。若不是蕭老七還算公正,來日作戰之時,我軍每人只能分得二十支弩箭,仗還怎麼打?」
魏郊臉色蒼白沉默片刻,躬身回答:「爹爹,孩兒知錯了。」
「咱們是軍伍,稍稍出錯就是掉腦袋的大事!」魏勝訓斥完魏郊,就開始將矛頭指向魏昌:「還有你,三郎,今日清晨你怎麼回事?身為甲士,該進的時候不進,該守的時候不守,周遭隊列都被你擾亂了!陣勢一亂,金賊若是排頭殺來,就是兵敗如山倒!」
魏昌小聲說道:「爹爹,我當時腦袋一熱……」
魏勝重重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沙場上,越冷靜越能活下來,發熱的腦袋,要麼被砍下來,要麼就自己冷下去!」
重重喘了幾口氣後,魏勝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三郎,你這一點卻不如你的大姐。阿君多有能耐啊,不聽父言,以女子之身上陣,早晚會是第二個冼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