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淮覺得自己即使沒有死,離死也不遠了。
作為一名武行,劉淮在進入演藝圈的時候,信心是十分充足的。
就憑上馬能彎弓射箭,下馬能披甲揮刀的功夫,劉淮自認為成為國際巨星指日可待。
最不濟,憑藉俊朗外貌與雄壯身姿,演兩部古裝片養家餬口還是可以做到了。
然後生活就給了他一記重錘。
從十八歲入行開始,劉淮就一直在作替身工作,十多年之後,除了弓馬功夫越來越嫻熟外,留在熒幕上的只有他那越來越寬闊的背影。
劉淮原本以為這輩子最多也就是小演員的命時,轉機也悄悄到來了。
依靠十幾年當武替所積攢的人脈,使得一部大製作找到了他。
這部描述辛棄疾一生的大製作《辛棄疾傳》,將由劉淮飾演男三號。
……以及男一號辛棄疾的替身。
劉淮終於有了混出頭來的感覺,可樂極生悲的是,就在他乘車趕往片場的途中,發生了連環車禍。
等劉淮再次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意識與身體已經分為兩部分,雖然能感到渾身劇痛,卻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我……這是在哪?……還在車裡嗎?救護車來了沒……」
在他的耳邊,馬蹄聲、刀劍碰撞聲、甲葉子摩擦聲、人的吼叫甚至慘叫聲連成一片,嘈雜混亂至極。
「……連環車禍?」
劉淮艱難的思考著,又艱難的抽動身體,試圖提醒救援人員,這裡還有個大活人需要救援。
可他這一動,兩個靠近的腳步反而頓了一頓。
「高頭,俺咋覺得這人好像動了一下?」
「別他娘的胡說,這慫已經成一團爛肉了,咋能活?」另一人不以為然的說道:「幫把手,把這慫扔到圈裡去。」
「好嘞!」
劉淮聽得恍惚,想發出點聲音卻發現自己眼睛都睜不開,然後他就感覺雙手雙腳被人拉住,兩聲嘿然低喝後,他整個人被抬了起來。
「高頭,你說……這人打殺就打殺了,張猛安為何還讓把他扔到簽軍面前?就不怕簽軍再作亂?」
「小四,這你就不懂了吧。」那名被喚作高頭的人粗聲粗氣的說道:「這慫好歹敢逃,有些膽氣,可那群簽軍就是圈裡的雞,找只死猴一嚇,雞就瘟了。」
之前那個怯怯的聲音還是有些猶疑:「可俺還是覺得不妥,漣水這裡只剩下三個謀克正軍,簽軍再鬧騰起來……」
「噤聲!」喚作高頭的漢子聲音轉厲:「你個瓜慫嘴上就沒有把門的,啥子機密都往外說!讓張謀克聽見,就算不斬你,也得打你軍棍!」
小四被罵得不做聲,小聲嘟囔了幾句:「周圍就一個死人……」
「死人也不行!」『高頭』低聲說道:「你老爹讓我照應你,可不僅僅是在戰陣上照應!軍中的規矩多了,你慫別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小四沉默了一會兒,有繼續低聲來言:「高頭,你說出了這麼大的空檔,對面的宋狗不會來攻吧?」
「宋狗?拉倒吧!」『高頭』嗤之以鼻:「不是我瞧不上這群狗慫,咱們簽軍都比他們有膽氣。三百正軍加上一千簽軍,足以將漣水守得固若金湯。」
說話間,兩人已經抬著劉淮來到一處,各自喝呀悶喝一聲,將手中之人拋了出去。
劉淮原本已經要張嘴說話了,可是重重的摔落在地時他又是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沒暈過去,再次進入靈肉分離的狀態。
他在地上滾了兩圈,只聽見刀盾相擊的聲音大作,謾罵與呼喝聲中,馬蹄聲由遠至近傳來。
唏律律的一聲嘶鳴,戰馬猛然停在了劉淮身側。
與此同時,嘈雜的聲音猶如被按了暫停鍵,瞬間停止。
「你們這些一棍漢給老子聽好了。」馬上騎士大吼出聲:「俺張玉說話算話,今天這事,到此為止!除了死了的,還有吊起來的這幾條臭魚,你們的事情都了了!
可你們也別蹬鼻子上臉,若再不老實,再鬧騰著逃跑,信不信老子拼著猛安不干,也要十一抽殺,砍你們個人頭滾滾。」
鞭子在空中甩開,發出一聲響亮的鞭花。
周圍寂靜一片,只余粗重的呼吸聲。
馬上騎士似乎很滿意周圍的表現:「把逃兵都吊起來,什麼時候成人幹什麼時候再放下來。」
說罷,這名喚作張玉的軍官徑直驅馬離去,又是一陣混亂,大約十幾分鐘之後,劉淮的耳邊才徹底安靜下來。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劉淮漸漸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全身上下無處不痛,尤其腦袋裡幾乎快成了一團漿糊。
一方面,劉淮清楚的記得上學、武行的經歷,開過車、玩過手機、喝過可樂、住在高樓大廈,除了偶爾披甲騎馬給古裝劇當替身外,怎麼想都是現代人的生活。
另一方面,他也記得,他是一名被宋朝低階將領收養的孤兒,從小磨鍊武藝,跟隨著義父跟大到金軍開片,小到抓土匪江匪,臨陣不知道多少回了。
兩種記憶交雜融合在一起,使得劉淮頭痛欲裂。
又過了半個小時左右,在稍稍平復了痛苦後,劉淮緩緩睜開了雙眼,卻見周圍一片漆黑,只剩下十餘米外的轅門處還有幾個火把。
借著這微弱的光芒,劉淮看到了被反剪雙手吊在轅門上的幾名漢子,他們還有微微掙扎,卻連慘叫的聲音都發不出了。
轅門下還有四名光頭辮髮的武士持刀席地而坐,借著火光擦拭長刀。
「這……這是在片場嗎?總不可能是穿越了吧……」思緒雖然依舊混亂,可劉淮還是根據多年經驗做出了判斷。
然而下一刻,劉淮就知道第一個猜測是不可能的了。
順著轅門向兩邊望去是整齊排列的三米高木欄,木欄圈成一圈,圈出大約幾百平方米。
近千人就這麼直接睡在圍欄中間的地面上,別說帳篷,連條被褥也沒有。
劉淮敢對天發誓,哪怕是手眼通天的電影公司都不可能讓近千群眾演員天當被地當床。
哪怕現在還不冷,也沒人敢這麼糟踐群眾演員。
真當現代社會輿論與法律是吃素的?
難道是真的穿越了?可現在是哪朝哪代?
「嘴裡淡出個鳥來。你們兩個在這裡守著,俺倆去找點吃食。」
四名在轅門外看守的武士擦完腰刀,低聲交談了一會兒,可能也是覺得無趣,有兩人站起來對其餘兩人吩咐罷,就轉身離去。
剩下兩人稍稍有些憤憤不平卻無甚辦法,只是嘟囔了兩句。
片刻後,又有一人起身說要拉屎,也不顧另一人的反應,捂著肚子跑了。
最後一人有些氣急敗壞,可他罵了幾句後,終究還是不敢違抗軍令,拋下轅門不管,只能氣呼呼的坐下,靠在了木欄上。
這辮髮大漢也是疲累了一整天,此時又沒人說話,不久之後倦意襲來,不由得靠在欄杆上沉沉睡去。
劉淮努力挪動身體,艱難的讓自己翻了個身,他身上的疼痛已經從疼到昏迷減輕到疼到清醒的程度,可四肢還是依舊酸軟。
身側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劉淮扭頭看去,只見一人匍匐著從二三十米外爬來。
不多時,這人就爬到了劉淮身邊,低聲哽咽說道:「大兄……大兄……你怎麼就死了呢……你死了我該如何跟阿耶交待……」
「別哭了,我還沒死呢……」劉淮艱難開口。
哭泣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