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處都寫著「混亂」二字,若是有小縣城僥倖沒被牽扯進來,沒多久也會淪陷。
各地的人聽到周邊遠處的聲響,不由得點亮了燈,打開窗戶往外看去,就見外面鳥獸紛飛,靈力與魔氣肆意,雙方交纏之時,夾縫裡飛出的是他們看不懂的東西。
「這……神仙打架啊!」
探出窗外的百姓怔怔出聲後,就見到不遠處的大樹剎那間倒下,頓時響起一陣陣的尖叫聲,開始往四面八方逃竄。
大部分人當即穿著衣袍,帶著家人,簡單的裹了些烙餅,連連向別的地方跑去。
然而普通人的速度哪比得上那能在天邊飛舞的人,大概又是有修士使出了什麼強力的法術,地面不斷地震動,房屋一塌,倒在眾人的去路前。
他們面露恐懼地抬起頭,不知該前往何處,才能逃離這戰火之地。
幾乎是每個地方都上演著這麼一幕,無論是在南面還是西面還是東面,各大宗門所管理的主城、所管治的地盤。
都會有一名穿著黑袍的人,從空中落下,身上浮著黑氣,有的可能會凸起黑色的筋,有的可能身上有著五毒之一的動物,有的可能腳邊會控制著妖獸,各個看著面目可憎的模樣,卻沒有對他們出手。
百姓們愣神之際,就聽到面前的黑袍人說:「這裡早就不安全了!你們若是想活命,就往北方去逃!」
黑袍人都會伸手放出一隻黑鳥,說道:「跟著這隻鳥的方向,到一個叫魔焰谷的地方,那裡沒有外面這種紛爭,才能讓你們和你們的家人安然無恙。」
接著就會有些穿著淡雅或是明亮,總之就是與這些黑袍人截然不同氣質的人,也會從天而降,眉毛仿若氣得飛舞,怒氣沖沖,面紅耳赤地吼道:「無恥小人!你們莫聽他瞎說,魔焰谷可是魔修的地盤,魔修可都是吃人的怪物,去了那邊你們一個個都要被吃干抹淨的!此地自由各大宗門的修士護著你們!」
「哦。」那些黑袍人好似早就料到他們會這麼說,像是提前打好了草稿似的,立刻就說道,「護著他們?可你們現在不就在毀他們的家嗎?」
那些修士氣得臉都紅了:「還不是因為你們魔修陰險狡詐,故意引誘我等出手,你們這群吃人的魔修,不殺了你們就是毀了青淵界!」
說罷,修士憤怒出手。
兩方又開始打了起來。
隨著新的碎渣掉落在地上,底下的普通百姓出神片刻,連後退,跑開這又陷入戰鬥的地方,於是終於躲進了安靜的樹林之中,驚慌、無措、恐懼的內心會布滿他們心頭,飢餓、寒冷,在這樣的季節和夜晚中,更讓人心裡不安。
他們來不及收拾行禮,手中拿著的是乾癟的包裹。運氣好的,簡單的抓了一些可以擋掉的首飾,運氣不好的,大概只帶了兩件衣服和一些乾糧。
但這些最多只能讓他們活過一天,隨著零散的跑出來的隊伍,慢慢成隊又成群,一群人從一個地方勉強跑到了隔壁,又遇到隔壁的人,一起又去向隔壁的隔壁,卻沒有一處是平靜的。
他們不知該去向何處。
眾人商討無果後,一抬頭,便看到眾人頭頂的指頭上,不同的隊伍所帶過的幾隻黑鳥都靜靜待在原地,他們去哪便跟到哪,那毛絨絨的黑色羽毛,看久了甚至覺得有些可愛。
那黑鳥從未出聲,也從未傷害他們。
於是就有人試探著問道:「我們、我們想活下來,想到安全的地方,可以麻煩帶路嗎?」
那黑鳥聽到話中的字眼,眼睛一眨,朝著他們叫了一聲,隨後飛往空中向一個地方飛了一段,又停下來,回頭等他們。
一群人驚喜萬分,顧不得別的,連忙帶著親人跟了上去。
·
天雲宗其實比別的宗門幸運多了,若非之前其他各宗門來到天雲宗的地界內,他們甚至今夜不會出現任何的混亂。
魔修的人並未對天雲宗的人下手,可饒是如此,魔修與其他宗門的修士發生的戰鬥,也足以讓天雲宗地界內的凡人心生害怕。
不過,至少相比起其他宗門來,天雲宗境內,天雲宗弟子們還有那個功夫能領著凡人帶去安全的地方,帶回宗門暫時護著。
天雲城內的某間大型客棧,原來的老闆抱著豐富的報酬,眉眼都透露著開心,帶著妻兒連夜離開了。
轉眼,這間客棧的掛著的店名就被幾名魔修換下。
這客棧,現如今是魔門所有,已被他們買下。
手下的人來報之後,明翎長老便去找季驍說:「一切都如你所料,進行的很順利。這樣一來,那些人也不會關心到底是誰先動的手,是誰先要破壞他們的安寧,只會記得我們魔門想要救助他們。」
明翎長老勾唇笑了笑說:「要說,也怪這些仙門貪心,當初滅了魔門之後,就將這青淵界的地盤平分了去,沒留出一些讓凡人自由發展,要不然這回也不會有我們的機會。」
可不麼,今晚一過,這青淵界如今除了魔焰谷,哪裡還有個太平的地方,他們若是想逃也只能逃去魔焰谷。
這世上,凡人有多少?修士又有多少?
若是再也沒人願意待在那群仙門的地界上,那群仙門就算立了宗門,又有什麼意義?
明翎長老越想越笑得開心,只覺得自從跟了這位魔尊之後,魔門的道路都寬廣了許多。
她自己高興完了,後知後覺地發現屋子裡的人沒有回音,明翎長老看過去,就見得季驍眉頭緊鎖,不由得問道:「尊主,你這……可是先前的傷勢嚴重了?」
「不。」
季驍說完便沉默了。從外看去,像是在出神地想些什麼。
他只感覺自己像是處於一片空曠的地上,周邊全是黑夜、黑幕籠罩著他,只有腳底這一塊是亮著燈的,他就像只無頭蒼蠅,在黑夜中胡亂地找尋著方向,卻被困於此。
撲通。撲通。
心臟的跳動聲,仿佛就在耳邊響起般的清晰而沉重,令人愈發的緊張。
「尊主?尊主?」
季驍猛地清醒過來,眼神直盯盯地看向一處。
明翎長老心裡咯噔一聲,問道:「尊主,出什麼事了?」
他抬起眼來,視線像是穿過了層層屋頂,看向一處,說道:「有人。」
·
冷風拂過的夜幕下,兩道身影站在客棧的最頂端。
下一刻,其中一道身影抽出靈劍,靈力不斷匯聚,靈劍逐漸膨脹。
「鋥——」
劍鳴聲久經不斷。
眾魔修頓時望過去,就見那巨大的劍影壓在頭頂,像是那斷頭台上的巨斧一般,唰的落下。
「轟隆!」
頃刻間,整樓客棧的木頭斷裂。
站在客棧頂端的那兩人依舊停在空中。
在那殘垣倒地之時,從中同樣衝出一道由黑色劍影的身軀所匯聚的屏障,與之相對抗。
與此同時,隨著客棧頂上那兩人一道來的修士,從暗中出現與眾魔修對上,毫不猶豫地跟他們進行廝殺。
前來支援天雲城的鴻豐長老,正疏散人群讓弟子帶著凡人去天雲宗,就聽到這個動靜,一抬頭看到天際邊的形式和熟悉的招式,低低地罵了一聲:「大爺的!金義那老傢伙又來天雲宗撒野!」
他剛想叫來自己的翼虎騎上過去,忽地神魂一震,好似遠方有一個人扭頭看來,視線落在他身上,這一幕猛地在他腦海中放大,接著腦中便響起一道聲音。
【莫要插手。】
翼虎見鴻豐長老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吼叫一聲,後者剎那間醒來,眸中震驚不已。
竟然是子陽仙尊!
從未有人見過子陽仙尊出手,他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境界嗎?
鴻豐長老咬了咬牙,深深地望了眼那個地方,回過頭來繼續吩咐弟子救人做事。
而在那頭,隨著客棧粉碎成渣後,原本待在裡面的魔修也都跑了出來。
煙塵肆起繼而消散的那一刻,眾人便見著那身披華麗黑袍的魔尊一手撐開撫在那面具上,然後把最後一點縫隙壓了下去。
頂上的金義見到這一幕,心中大怒,都這種時候了這天殺的居然還有閒情逸緻戴面具?!
魔尊不管戴不戴面具,都不影響他在修士心中是一個「面容已毀」或「樣貌可怖」的惡鬼形象。
話是這麼說,可金義還是有一種被羞辱了的感覺,這個魔尊對上他這一招,豈能這麼隨意!
那兩股恐怖的力量還在空中對峙,一眾修士和魔修插不進手,也進不去,那兩人周圍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外面的人擋住。
金義調動起體內所有的靈力,他面目用力,看上去有種孤注一擲的架勢。
他身邊的老人白眉微蹙,看了過去,就見他神情間的魔怔,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金義的背後一道道金色靈劍,排成扇形一般,布在他身後,又繼續增加環在周身,他心中叫道:殺了他!殺了魔尊!殺掉所有魔修!
為了……
畫面一轉。
屋檐下,一個女子正低頭擦拭著一個玉佩,聽到動靜抬起頭來,手上悄悄用手帕蓋上了玉佩,看向來人故意笑道:「二叔,你回來了?」
來人痴痴地看著她,聽了聲音回過神來,同樣笑道:「都說了你我輩分沒那麼大,別再叫我二叔。」
女子笑了笑,趁他不注意時收起玉佩,然後說道:「家族都是按修為談輩分,你又那麼厲害,我這不怕你歷練回來跟以前不一樣了嗎?」
來人說:「胡說八道,我哪次回來變了了?對了,聽說過兩天那些凡人舉辦了花燈節,你不是一直都想去?這回我在家便可帶你出門玩玩,你這體質也不用老困在屋子裡了。」
女子眼睛眨了眨,回了他一個大大地笑容,嘴裡卻說道:「不啦,花燈節我約了朋友一起。義哥哥,你就去約別人吧。」
來人愣怔道:「不能帶我一起?」
女子說:「當然不能!去花燈節跟喜歡的人一起,哪有再帶著別人一起去的道理!」
畫面再一轉。
男子像是在逃避什麼似的,不間斷地在各地歷練,從未回到家中,突然有一天,他路過某家路邊茶館,聽到路邊坐著的人閒聊說到:「哎喲,真是可惜了,金家的那個體質特殊的女子好像被魔尊哄騙了去,如今魂燈都滅了誒……」
浮影散去,畫面如鏡子破碎般掉落。
金義目光一定,周身的金色靈劍齊齊地拐了角度,向著地面。
劍聲淒唳,如風一般急速墜下,匯聚成一個劍影。
明翎長老在一旁眼睛一瞪,登時衝上前在季驍身邊襠下,然而她出手時預估錯誤,一時間,抵不住那瓦解式的攻擊,節節後退,嘴角邊溢出一灘血跡。
眾人只見魔尊抬起手,魔氣把明翎長老一把揮下,退到了屏障之外,隻身一人用另外一隻手抬掌運力抗下那一擊。
那金劍坎坎刺入魔尊肩膀處,眾人下意識感同身受一般的咬牙吸氣,下一秒,魔尊側身疾步退開,兩手一扯,那兩道巨劍沒了抵抗,卻依舊追著目標而且。
魔尊左肩被劃開一道口子,新傷舊傷疊加看著讓人心驚,他面對著追來的兩個劍影,右手抽出被魔氣籠罩的靈劍,黑漆漆的看不清劍身本來的模樣,他俯身衝去,一劍劃破空中,斷絕了追來的兩個不同的金色劍影。
靈力與魔氣震盪的波紋一道道散開,眾人掩著臉,從縫隙中去看上面的景象。
眼瞧著自己絕地兩招竟被擊破,金義臉色陰沉,嘴唇卻與底下的魔尊一樣的慘白,他心中一橫,扭頭催促道:「子陽仙尊,那魔尊已身受重傷,您還不快趁這個機會,一舉拿下他!」
子陽仙尊靜靜地望著。
「仙尊!當初,您不就是因為察覺青淵界日後的不太平,只看到濃濃的黑氣,卻又尋不出辦法,才不願出世嗎?那黑氣不就是魔氣嗎,那魔尊……如今就在下面!若不是因為魔尊,您今日又怎願意出來!」金義急急地說道,「您快出手吧,要讓那群魔修得了機會,以後怕是又要大亂啊!您難道就忘了多年前的仙魔之戰嗎?!」
許是其中的幾個字眼觸動了他,子陽仙尊長舒一口氣,遂開口說:「你莫要插手。」
他聲音蒼老,嗓音是一種不自然地沙啞。
說話間,子陽仙尊的瞳孔內便不再是那黑黝的瞳色,而是像有符文滾動,宛如神跡。
金義正要說什麼,就聽子陽仙尊又說道:「若是外人插手,則兩敗俱傷。」只得閉上了嘴。
子陽仙尊那雙流動著符文的眼睛,低頭向下看去。
魔尊似有所覺,撇過頭,避開上方的視線,轉身邁開步子。
子陽仙尊緩緩地「咦」了一聲,這一聲極其輕微,就連金義都沒聽清是說得什麼。
眼瞧著魔尊就要脫離屏障,破開離去,子陽仙尊負手而下,擋在他身前,巨大的符文瞬間出現在兩人的腳下開始運轉。
季驍的身形一頓,他手指動了動,發現竟動彈不得,面前的老人神情平淡背著手,那雙眼睛似高高在上的模樣,好似能透過面具看清他的樣貌、看清他的心思、看清一舉一動。
那種眼神,仿佛將整個人赤.裸的暴露在他的視線底下,讓人忍不住泛起冷寒之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對方那雙神跡般的眼睛,強迫性的,讓他與之對視,整個人漸漸地有些渾渾噩噩,眼前的畫面開始慢慢模糊,忽然感覺神魂像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搖搖晃晃。
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令人相當不悅,季驍心底升出一抹怒意,胸前再次湧起一股暖意,好似有源源不斷的力量,從胸口處往身體四周流淌。
這股力量在剛才迎下金義那一擊時便出現過,替他護住了心脈。
季驍心中一動,在眼皮快要合上的那一剎那,登時出手,一掌抬起隔開視線,腳下一挪,踏出了地面上的符文。
子陽仙尊這時才有觸動,白眉細微地抬起,似是有些驚訝。
在季驍抽身那一刻,子陽仙尊終於下定了決心,伸出的五掌在眾人眼中只能看到一個龐大的虛影,伸手一抓,將魔尊給抓了回去,與此同時,兩人共同被籠罩進了白色浮光之中。
無人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
周遭一片寂靜,兩方的人不約而同地停了手,聚集在那像是圓球一樣的白光之外,眼神緊緊地盯著等候。
眾人心裡好似都明白一件事,這一回,才是真的要定了誰生誰死。
到底是仙門還是魔門?
天際邊,一道紅色的身影從空中落下,沒過多久,另一道身影隨著她一起落下。
沈玉剛剛趕到時,便見到眾人中心處的那個白光瞬間炸開刺目的白光令人眼睛就像是瞎了一般,什麼都看不到。
白光退去之後,沈玉從指縫間看到,那個人身受重傷的人,雙目緊閉地倒下。
「尊主!」
一眾魔修衝上前去,接住魔尊,隨後就將人往外帶去,勢必要將魔尊救下。
一隊人擋在跟前,做足充分的應對,眾修士目光兇狠,正要去攔截時,便聽到子陽仙尊啞聲道:「不用追了。」
眾人一愣。
魔修們眼中也流露出一抹不敢相信,不過他們反應極快,頓時御劍飛行化作黑煙一般溜走。
金義俯身衝下來,怒道:「他都重傷昏迷了,殺死他只差最後一擊!為何不追?為何不乘勝追擊!」
子陽仙尊依舊是負手而立,輕描淡寫地說道:「他只是短暫的昏睡罷了,與受傷無關。你若想追,我不攔你,可你殺不死他。」
金義說:「我們這麼多人怎會殺不死他?!」
子陽仙尊道:「魔修也這麼多人。」
金義只覺胸口梗塞,說不出話來。
他嘴唇翕動,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說道:「您不是最為天下蒼生著想嗎?為何甘願放魔尊離去,這又將我們所有人置於何地?」
「我也殺不死他。」
這聲音猶如風鑽進腐朽成千瘡百孔的老木。
眾修士心悸之餘,忽地發現,子陽仙尊的音色中不知何時透露著虛弱之態。
「讓他離去,已是我看到的,為天下最好的結果。」
金義不可置信地看著子陽仙尊。
後者遲緩地抬起手,像是普通的百歲老人一樣,手指卻精準地指向人群中的某個萬法門的弟子:「小道友,你上前來一下。」
那名萬法門弟子不明所以地上前,見他一手仍舊是半抬在空中的模樣,遲疑地握住,就像攙扶著一名老人一樣。
「麻煩小道友,送我回萬法門。」子陽仙尊慢慢地說道,「你應該是比老夫要認識路的吧?」
眾人心中驚訝,不由自主地看向子陽仙尊,這才震驚的發現,他的這雙眼睛裡沒了神色、毫無亮光且死寂一片,再仔細地一看,這雙眸子竟然附著一層白膜。
他居然瞎了!子陽仙尊居然瞎了?!
這意味著什麼?眾人驚駭地低呼出聲,子陽仙尊似乎早有預料,不緊不慢地說道:「老夫不會再出山了。」
眾人驚呼道:「仙尊!」
子陽仙尊像是聽不到似的,拍了拍邊上萬法門弟子的手背:「小道友,走吧。」
眾人只得為他讓出一條路,目送他們。
沈玉同其他人一樣,側身讓開,不過她第一次見到子陽仙尊的面目,下意識多看了一眼,這一眼便讓她身子定在原地。
老人路過她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極其細微地偏過了頭,正好朝著沈玉的方向,微微帶著和善的笑意點了點頭,那嘴角的弧度轉身即逝,若不是沈玉剛巧看過去,根本看不到這一幕,她甚至覺得那雙瞎了的眸子,好像精準地對著她的視線看了過來。
而周圍的人只以為這位令許多人尊敬的仙尊,是朝著他們這些人笑著辭別,頓時心生敬仰之情,朝著老人回敬笑容,注視著他離去。
待那兩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見,眾人才回過神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的那種空虛空蕩和恐慌恐懼,大概誰也說不清。
眾修士之中瀰漫著一股低迷的氣氛。
幾名修士從中走出來,走到金義身邊,低聲說道:「二叔,這下怎麼辦?連子陽仙尊都……」
「放屁。」金義的聲音像是從牙縫中出來,他咬牙切齒道:「仙尊他就是不想出手!」
邊上的修士說:「可是,子陽仙尊都那樣說了,說不定……真的是讓魔尊離開才有天下安穩的可能?」
金義心口一股鬱氣環繞,氣壓極低,胸脯起伏不定。
什麼天下,什麼蒼生?那關他何事!
他心中叫囂道,就算青淵界真的毀了又如何?他無論如何,都要殺死那魔頭,將魔門徹底滅門!
這事如同一種執念,好似這樣,才能讓他心中的倩影得到安息。
「先回去。」
「是。」
金義沉聲說完,轉身離開時,餘光瞥見一道身影,猛然剎住,看著看著,心生一計。
他嘴角浮起一抹涼涼地笑意,御劍離開,身後的幾名修士緊隨而後。
沈玉蹙眉盯著他的背影,只覺得此人怕是越來越魔怔了。
蕭宗主一直提心弔膽的心,這會兒總算鬆了口氣,預想中的那種像是話本里的生離死別、撕心裂肺的場景沒有出現就是好事。他道:「玉兒,此處有鴻豐處理,我們先回宗門。」
沈玉思索片刻,點了點頭。
·
季驍模糊中,感覺自己身子躺在一處,不停地晃動。
眼前的畫面黑漆一片,身下晃著晃著,畫面就被晃碎了,碎片後面的光亮頓時照耀了過來——
「尊主醒了!快去拿水來!」
季驍尚未完全清醒時,嘴邊被人懟上冰涼的液體送入口中,他指尖動了動,好似從混沌中掙扎,皺著眉頭睜開眼,就被眼前來自四面八方的大臉差點給看得心梗。
「……」季驍動了動嘴唇,想說出的話卻被堵在喉嚨,他扯了扯嗓子,嗓音嘶啞道:「讓開。」
眾魔修「唰」的一下退開,坐直了身子。
季驍撐著身子坐起來,兩邊的魔修神色間頓時緊張起來,想動又不敢動。
待季驍坐起後,身後靠著玉枕,他環視了周圍一圈,發現自己身處在似是馬車中,難怪身下這麼晃動,不過這顛簸比往日更加厲害。
他看了一圈,視線落向角落一處。
那角落裡,一名男修士瑟瑟發抖,雙手環膝,蜷縮在那。
「這是誰?」
明翎長老掀起帘子走進來說:「路上抓來的醫修,聽說他還挺厲害的,讓來幫忙療傷,不過這醫修實在廢物,這都金仙的修為了,居然只能為尊主止血,治不好傷,還口口聲聲說缺藥材!我說缺什麼我們去買,他又說買不到!簡直可笑,我看他就是誆騙於我等,既然尊主你都醒來了,那這就可以把他殺了!」
男醫修哽咽道:「我真是冤枉,明明說得都是真話……」
明翎長老:「哭哭啼啼像什麼修士!沒看到我們尊主剛醒來嗎,你還哭著吵他,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男醫修委屈地閉嘴了。
「……明翎。」季驍沙啞地出聲。
明翎長老見這一車的魔修都看向她……的嘴,頓時安靜了。
「放他走。」季驍淡淡說道。
他唇色慘白,面色毫無血色,虛弱的身子說出的語氣卻由不得人拒絕。
明翎長老頓了頓,抬腳過去,把那名醫修提到門口,嫌棄地一腳給踹了出去。
醫修也是修士,御劍飛行對他毫無難度,身子被踢飛時還記得感動地留下一句:「謝謝!」
明翎長老神色自然地回過身,看向季驍的肩膀道:「尊主,好在你接連抗下兩招並未出事,不過你這新傷舊傷結合,我雖是極煩那醫修,可他說得話也不無道理。」
她皺眉道:「尊主的傷,恐怕需要靈草開智日以繼日的渡氣才能有效治好,這可如何是好啊!魔焰谷……最缺的就是靈草了,更別說是這張開了智的!這種東西就跟法寶無異,現在又上哪去得個機緣找到它?」
季驍緩緩開口:「我沒事。」
明翎長老說:「就算你再沒事,可現在這情況,就算子陽仙尊那樣說了,我看那群修士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尊主又怎麼能在這個時候一直頂著重傷!」
季驍的神情卻有些出神,他並未說話,一隻手隨意地放在胸前。
他知道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是如何被護住了心脈,護住了神魂。
那枚玉佩……竟厲害到這種地步,可他甚至在眾多法寶中搜刮不出它的材質、它的名字,若單看外表,單憑隨意地一眼,隨意地感受,只會覺得,這就是個普通的玉佩。
季驍眼前窗口處的帘子忽地閃進一絲光亮,登時打斷了他的思路,他神情一滯,不知想起什麼,臉色一變,猛地掀開了被褥走下去撥開帘子——
亮堂堂的一片,且身處在空中,視線垂落,便看到下方馱著的魔獸,放眼望去,天上十幾二十隻魔獸馱著同樣的搭乘物拍打著翅膀。
「……現在是何時?我昏迷之後過去多久了?」
明翎長老說:「才過去不到一天而已,尊主不必擔心,路上雖然耽擱了點,但我們很快就會回到魔焰谷,屆時你身上的傷也會……」
「回去!」
季驍放下帘子,面色陰沉地坐下。
眾魔修一愣:「回哪去?」
「天雲宗。」季驍咬牙說完,克制不住地咳出聲來。
「尊主!」明翎長老說道,「這個時候還回去幹什麼?!」
季驍兩手撐住膝蓋,挺直著後背,額間卻生出幾滴汗珠,他道:「承諾的事情,自然要做到。」
「什麼承諾的事……」明翎長老皺眉說著,有一名魔修眼睛一亮,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天雲宗,潤清峰主,昨晚一過若是沒醒便要做決定,需要尊主出手。」
「…………」明翎長老深吸一口氣,髒話憋在腹中,「這就調頭。」
她說完便掀開門帘走了出去,站在外面,呼吸著新鮮空氣,然後又回頭清點人數,心裡計算著回天雲宗安全與否,隨後又放出幾隻黑鳥,喚更多的魔修回來。
·
天雲宗內顯然已經忙成一團,他們開設在各地的問世閣、盤的各種鋪子都要清點要修補的金額和數目,有些與其他宗門合作的商鋪還要另行計算,天雲宗內有多少凡人還在,又有多少人跑走了也要記錄,天雲宗境內整個的損失需要的金額也要計算,還要根據開銷做出各種得當的計劃……總之,非常的忙。
可是因為沈玉坐鎮,負責更方事宜的最後決定和建議,然後再層層向上遞送,所以就算忙也是忙得有條不紊,甚至還有閒聊的片刻。
外面說什麼沈玉是沒有心思去管的,等她終於得了空,回到落丹峰上,便先去推開了對面的院門。
「嘎吱」一聲,裡面安安靜靜的,看上去沒有人。
沈玉看到院內人形高的木盆冒著熱氣,心念一動,靠近了一看,果然裡面裝著熱水,還有一些洗過的殘留物,木盆邊上還搭著濕帕子。
既然院內無人,那想來季師弟時剛洗了澡去山下辦什麼事了吧。
沈玉便迴轉過身,關好了院門,回去自己的洞府。
在她走後,藏在屋內的白異犬跑了出來,溜到院門透過縫隙看到她進入洞府,這才放心地跑回去,跑過一段路程,猛地起跳落到木盆中,掀起一陣浪花後,腦袋冒出水面,身子正面朝上漂浮,上面兩隻腳隨意地浮著,下面兩隻腳猶如木漿一樣拍擊水面游著身體。
沈玉回到洞府內,去了後院,清理了木屋子,又難得自己處理了靈草圃,然後才回到睡覺的地方收拾行李。
【玉兒,你可決定好了?】
蕭宗主遠遠地傳音與她。
沈玉身形一頓,回應道:
【決定了。】
蕭宗主重重地嘆息一聲。
【既是如此,我便讓容曦帶些弟子陪你一道,免得那些天一劍宗的人欺負你孤身一人。】
·
季驍穿著天雲宗外門弟子服飾,臉色蒼白地從山門處走進,朝著落丹峰的方向前去。
途徑廣場,路過幾名同門時,他們見他面色有異,身形看著疲憊,腳都抬不起來的虛弱模樣,噗嗤一聲笑出來。
這幾人很是眼熟,正是當初連同那個姓謝的弟子一道欺壓他的人。
季驍掃了一眼,卻沒有反應,繼續走著。
那幾人瞧了瞧,把手中的活交給路過的旁人,然後向季驍走去,身形迅速地擋在他身前。
「喲,這不是季師弟嗎,看看你這樣子,不知道該說你真不愧是廢靈根呢,還是說你真不愧是個廢物。」一人打開扇子道,笑了笑道,「這都過去多久了,我們修為都上了一個台階,你在大師姐的照顧下卻始終跟之前一個樣。我都不想說你。」
另一人嘆道:「你說你不是被子陽仙尊留下印記的不祥之人嗎,也真是命大啊,昨夜出了那樣的事,你居然都還活著,你這命都快比畜生還長了。」
季驍冷冷地看著他們,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反應,他腳下錯開,卻被這群人當作是害怕。
他們當下一樂,隨著他腳錯開又立馬跟上,嘴裡譏諷的話不停,然而季驍始終沒有看向他們,好似將他們當作不存在,那原先的冷色也漸漸消散變成面無表情。
這幾人心下惱怒,想起先前大家私下裡討論這季驍的話,高聲道:「看你這方向,是要去找大師姐吧?別去了,我勸你還是早早的去找個能讓你住下的地方吧,落丹峰今日一過就容不下你了!」
季驍繼續繞開。
幾人見他那張慘白的臉,只覺得是自己說得有效果,頓時心下得意。
他們一口一個季師弟,語氣陰陽怪氣道:「季師弟,你就歇歇吧!大師姐又漂亮,資質又好,人好修為高,哪能看得上你啊?」
「你看看你這麼些年,跟在她屁.股後面,她理你了嗎?沒有!」
「就是啊,要我說大師姐壓根就不會喜歡你!你應該都知道了吧,她如今可是魔後,若是沒有大師姐的許肯,那群魔修又怎會稱她魔後!魔尊你知道吧?你跟魔尊比那你算個屁啊,就算那魔尊是魔修又如何,要是我啊就算選魔修也不會選你!廢物一個……」
旁邊人說話聲音,刺得季驍心直抽得疼,身上傷口撕裂地痛處根本抵不上那股戾氣,瘋狂又暴虐的氣息在腦中不斷叫囂著,他紅著眼睛壓了下來,猛地抬頭怒吼:「閉嘴!」
幾人見到他的模樣,驚愕在原地,還真就沒了聲。
那眼中一閃而過的紅光快如閃電般划過,憑這幾人的修為根本注意不到,只覺得面前這人是被戳中了心思而惱羞成怒,可他們的身子卻不由自主地發抖著,有一人腦袋好似缺了一根筋,見他這模樣還在說道:「你、你還敢吼我們,惱羞成怒了吧?我看你是知道大師姐今天就……」
他聲音戛然而止,繼而發出「呃」「呃」的掙扎聲。
季驍像是看著螻蟻一般,指間不斷用力,一字一頓地道:「你懂什麼。」
旁邊幾人驚恐地退開。
季驍一手扼住這人的喉嚨,直到對方的脖子浮出了紅印,眸中一動,憶起自己身處何地,才提起人甩到地上。
那人捂著喉嚨不停地咳嗽,旁邊幾人連忙扶起他。
季驍上前一步,這幾人便下意識後退三步。
他掠過幾人身旁,陰冷的寒意自他周身襲來。
先前被掐住喉嚨的那人像是不要命了,仍由嗓子扯得熱癢,憤怒地說道:「你去吧!反正大師姐今日便要啟程去魔焰谷,你看她理你嗎!」
季驍身形一頓,忽地加快了腳步。
待他匆匆趕到沈玉的洞府時,見到的又是那熟悉的收拾行李的一幕,好似又要回到許久之前的那樣,丟下他要離開。
因為他修為低,因為他是她的師弟,因為……
季驍緊盯著那個身影,心緒混亂。
師姐為什麼要去魔焰谷?為什麼?!魔焰谷那麼濃的魔氣,如今兩方關係這麼緊張,她說去就去,她到底在想什麼!
……為了去找「他」?她是真的喜歡「那個人」?「那個人」就那麼好嗎?
他腦海中割裂一般,魔尊是魔尊,季驍是季驍,他心裡異常的壓抑,仿佛走進了死胡同。
沈玉抬起頭,見怪不怪地喊道:「季師弟,你回來了。我剛才找你正想跟你說……」
她話語一頓,站起身來快步上前,抬手迫使季驍抬起頭,就見他眼眶紅紅的,臉色很是不好,登時表情嚴肅道:「季驍,你生病了?」
沈玉一說完,就覺得季驍好像越來越不對勁,具體也說不上來,可她一望進他的眼裡,心下就一顫。
還沒等她細想,對方遞給她一枚玉佩,聲音微顫,像是在克制些什麼。
「師姐,這個法寶,是我娘留給我的,或許能在路上助你一臂之力。」
「師姐,你是又要去找那個人了嗎?」
沈玉還沒來及反應他口中的「那個人」是誰,眼神一看到季驍遞上來的物件,便再也挪不開。
「……」
這玉佩,怎麼這麼眼熟。
這眼熟的感覺讓她心頭一震,有些難以置信。
沈玉一把抓過季驍手中的玉佩,直愣愣地看著。
季驍見她接過,心情卻依舊複雜,他嘴巴一張一合,艱難開口道:「師姐,你……」
沈玉驀地出聲打斷他:「你等會兒!你先出去!」
季驍沉默地望著她。
沈玉磨了磨牙道:「待我確認一件事,等會兒找你好·好·說清楚!」
說完,她就將人推出門外,自己靠著院門轉過身,死死地看著手中的玉佩。
誠然來說,這玉佩其實跟她夢中的樣子有那麼點差別,可她一看到它,腦海里就冒出一個聲音在說:就是它,就是它!
沈玉忽然福至心靈,她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木盒放到一旁桌上,打開盒子將金洵送給她的玉佩取了出來。
她拿出那塊玉佩,就感覺手中像是有股無形的吸力,眨眼間,一左一右的兩枚玉佩合為一體,上面一面是季驍的那塊紋路,下面一面是金洵送的那塊,而在兩塊玉佩合為一體後,上面這塊的紋路更加清晰,甚至肉眼可見地,浮現出了下半道清晰完整的紋路,裡面的黑氣也變得更加濃郁起來,如活物一般運轉著。
這意味著什麼?
沈玉捏著玉佩的手開始顫抖。
這意味著——!
她腦海中此時有一個小人站起來,像土撥鼠一樣無聲地尖叫。
啊????!!!!
這特麼是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