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天雲宗的弟子們就開始修繕房屋,修補昨夜因劍氣或靈氣化形而破碎的窗戶,重新敲打著行路的石階。
落丹峰某處的屋門外,路過的天雲宗弟子時不時地瞟上幾眼,又小聲講了幾句,眼神還落在門口那人身上,腳下卻也知道不能過多停留,趕緊離開。
那木門外,突兀的多了一座石墩子,再一看,在對面那塊地方正好有一處凹陷的痕跡,應該是才被搬到門口不久。
石墩子上盤腿坐著一人,雙手環抱住靈劍在胸前,閉目養神一般,靠在門邊,而在她腳邊、石墩子邊,放著一個竹籃子,即使隔了一段距離,稍稍一抬頭就能看到裡面滿滿當當的、新鮮的……糖葫蘆。
漸漸的,路過的弟子們對此事竊竊私語。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人停在了門前,停了一會兒後,推門而入,門沒關上,又等了一段時間,那人拿著一床輕薄的被褥出來,有一些破舊,上面有不少縫補的痕跡,但明顯看出來是一床乾淨的被褥。
他拿著被褥來到石墩子旁邊,靜看了幾眼,最後抬起手來,想給她蓋上——
不過,揮起被褥時,似是手臂一時脫力,那被褥力道沒控制好,就這麼直衝著石墩子上的那人撲頭蓋去。
「噗」的一聲,那床被褥像是蓋頭巾一樣,把那人整個給罩住了。
「……」
下一秒,裡面的人一把扯下被褥,抬眼說:
「你是要憋死我嗎?」
「……」
邊上這人在她睜眼醒來之後,臉上的表情瞬間收斂,冷下臉來,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說:「師姐在我屋外面坐著幹什麼?」
沈玉愣了一下,季師弟的這個表情、這種語氣,她好像許久沒見到過了,上一次看到這樣的他好像還是在剛認識他那會兒。
等她反應過來,對著這樣一張臉,也忘記了自己過來是要幹什麼,條件反射性的就想把這人給懟回去。
沈玉眯起眼睛,反問:「你一夜未歸又去幹什麼了?」
哪知道,面前這人像是轉了性子,跟她原本認識的像是兩個人一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回到院內。
沈玉腦袋上打出一個大大地問號,彎腰提起籃子就跟進去,剛想問出的話,在看到這院子裡的設施之後,吐出來的句子就變成了:「你這院內怎麼這般簡陋,這木桌子都劈裂了,你也不準備去換一換?」
走在前面的人冷不丁笑了一聲,說道:「確實簡陋,比不上魔尊的住處。」
沈玉:「……」這人怎麼說話怪怪的。
她又問:「你知道我昨夜去找魔尊了?」
季驍推開屋門,裡面窩在床上睡的白異犬耳朵一動,聽到聲音後站起身子來,撲通一下跳下床,屁顛屁顛地想去找沈玉玩,跑了一半,又發現自己好像理解錯了。
怎麼主人內心的情緒如此複雜?好難懂哦。
那它到底是過去還是不過去?
白異犬糾結了一會兒,索性調轉了方向又回到床上沒心沒肺地睡起來。
季驍把被子扔回了床上:「何止我知道。」
他看向沈玉說:「這天雲宗的弟子都知道。」
沈玉噎住,一時失語,就看著季驍俯身提起一空木桶,作勢要去屋外面的院子裡取水。
她摸了摸鼻頭,望了眼天,望了眼地,最後自認心虛,跟了上去說:「昨夜是不是你二師兄、三師姐他們看牢了你,你受傷沒?這大早上取水要做什麼,要不要師姐幫忙?」
季驍嘴角一勾,看著有些冷笑的樣子:「不用。師姐一夜未歸,才該是回洞府好好休息。怎麼好讓師姐幫我?」
沈玉:「……」
她深吸一口氣,最後說了一句:「那你要不要吃糖葫蘆?」
季驍看了眼籃子,頓了一頓,說:「這麼多,給我吃幾根?魔尊又有幾根?」
沈玉忍不住說道:「季師弟,你大早上怎麼說話陰陽怪氣的!」
季驍怒極反笑,他笑了一聲,想要再說什麼,可看到沈玉的臉卻說不出口了。
他沉下眼眸,一雙手緊緊地攥住木桶的把手,空氣里響起幾聲嘎吱的木頭破裂的脆響。
是他自己用兩個身份將師姐哄得團團轉。
他明明以其中一個身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現在以另一個身份時卻又這樣有怨,這樣嫉妒……嫉妒另一個「自己」。
說到底,是他卑劣。
季驍的指尖隱隱流出幾縷魔氣,他目光一聚,神情差點繃不住,有一瞬間的恐慌。
下一秒,那縷黑氣飄飄蕩蕩,飄進了他的胸前,嗅不到一絲一毫的影子。
季驍面色不顯,心中驚駭不已。
沈玉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音,只等到季師弟死盯盯地看著木桶不知在想什麼,頓時氣打不出一處來,一股腦抓起一根糖葫蘆,撕了糖紙就一把塞到季驍嘴裡,後者受驚後瞳孔一縮。
沈玉冷笑道:「都給你,限你一炷香時間,這一籃都給我吃完!」
季驍遲遲地抬起手接過木棍,咬下一口,沉默地咀嚼。
沈玉看了會兒,總覺得他今天情緒不對勁,於是問道:「季師弟,你這是……生氣了?為什麼?」
難不成……
「因為我去找魔尊?」
她說完,見季驍沉默不語的樣子,又說道:「是宗主他們叫我去照顧魔尊,再加上魔門與仙門之間如今關係複雜又緊張,魔尊又點名只允許我一人靠近,師姐要以大局為重,不好拒絕。」
院子裡在她話音落下後,依舊是一片寂靜。
沈玉揉了揉眉心,看著看著又皺起眉頭問:「你昨夜到底去哪了?」
末了,又補充一句:「季師弟,要是你早上無意與我講話,那我現在就回去了。」
季驍嘴唇翕動道:「火熔閣。」
沈玉蹙眉道:「你在火熔閣待了一夜?」
季驍咽下口中最後的糖渣,隨後伸出手來,隨著他心中默念,他掌心上方漸漸浮現出靈劍的身影,一點一點往上探出。
直到靈劍的全貌展現在沈玉面前時,她心中震撼,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這柄與赤心劍酷似的靈劍,它的顏色,它的刻字,它的寬度,赫然與那夜沈玉給出的建議一模一樣。
那靈劍緩緩轉過來,讓她看到了與赤心劍一樣位置上,幾乎一樣花式花樣的字跡,卻是不同的字。
追玉二字。
沈玉心中一跳,她道:「……你這麼快,就改造好了?」
季驍說:「請了煉器師幫忙。」
「這也……」沈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撫上劍身,在快要碰上時,又及時停手,「挺好看的。」
季驍握住靈劍,垂下眼帘,放入沈玉手中說:「師姐看看。」
沈玉這才摸著劍身,敲了兩下,目露驚喜道:「好劍!季師弟,你可試過?」
季驍:「我正想問,什麼時候師姐用赤心劍與我試一試?」
沈玉怔了怔,正要與他說起時間時,門外面的弟子突然敲門喊道:「大師姐,你在裡面嗎?」
沈玉將追玉劍還給季驍,快步走到門前,拉開大門:「什麼事?」
門口弟子行了一禮說:「大師姐,其他仙門眾人已提前趕到,他們的意思是,今日就要見那魔尊出手救回潤清峰主,否則……」這弟子面露一絲遲疑,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話並未說完,可話中是什麼意思,再明顯不過。
沈玉道:「宗主他們怎麼說?」
那弟子回道:「宗主他們好像並無異議。」
沈玉臉色一變:「我這就去找魔尊!」
她說完,剛踏出一步,又頓住,回身對著季驍說道:「季師弟,你……」
季驍:「師姐,我留在院內練劍,等你回來。」
沈玉鬆了口氣,點了點頭,便隨著那名弟子一起下山。
·
眾仙門此次前來的人並不少,沈玉一走下山,這下面的石台、圓盤中心廣場,甚至路過時的練武場,都能看的見穿著其他仙門服飾的修士。
大多數修士都是一副面色不悅的樣子,尤其是在沈玉路過時,總有一人會說「這就是天雲宗大師姐」,這話一出來,那些人都會齊刷刷地看向沈玉,更是臉色陰沉的模樣,好像她做了什麼滔天大罪一般,活生生的想要用眼神殺死她。
沈玉擰著眉頭,一路速度極快,身後的弟子就是使出腳上的法術也追不上。
待她來到魔尊住處外圍時,這裡就跟昨夜一般,又是一圈人圍著。
天雲宗眾弟子為她讓出一條路來,裡面的人齊刷刷地看過來,冷眼掃視著她。
一名其他宗門的弟子說:「你就是沈玉?」
沈玉的腳步停下,皺眉看著這個語氣傲慢的人。
「真不知道你還有什麼臉待在這裡,身為天雲宗的大師姐,居然會愛慕上一個魔尊?」這人顯然對傳出去的謠言深信不疑,且這會兒看到沈玉走上前,更是覺得傳言是真的,滿臉嘲諷道,「要我說,你就不配待在此地,還不如趁早滾鋪蓋走人,就你這樣的,不知道修為早就落後到哪裡去了,若不是你還占著天雲宗大師姐的名號,我定是要為天除害!」
天雲宗眾弟子頓時議論紛紛,看向這人的目光都帶著怒氣:「你……簡直是羞辱人!你懂個屁!」
別的不說,他們雖然不知道大師姐跟魔尊怎麼牽扯上這種關係,可大師姐從之前就開始拼命找人,為此不惜花費巨額靈石,當初他們也不知道找得那人是魔尊啊,可就算現在知道了,這其中的感情之深……簡直令人感慨萬千,為之動人!
沈玉臉色平靜,她眼神落到對方的下半身,意有所指道:「我不當天雲宗大師姐,你來?」
那人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人群中突然有人頓悟了什麼,撲哧一聲笑出來,那人才惱羞成怒:「你這種人難怪會跟魔修……」
「住嘴!」
天一劍宗的宗主皺著臉從後方走來,各宗宗主也一一到場。
天一劍宗宗主看了眼沈玉,那眉頭就沒撫平過,眼底大概還是有一絲不悅和懷疑的,然後又對著自家弟子說道:「還跑到別人的地盤來撒野,還不快滾!簡直丟臉!」
那人訕訕縮回了人群中。
天一劍宗宗主再次看向沈玉,說道:「沈姑娘,我們這是去請魔尊,你在這做什麼?」
沈玉心裡閃過一絲古怪,這話說的……這天一劍宗的宗主不會是真當她跟魔尊有什麼?可那日他們禁地開會,這些宗主都是在的,還是他們親自提議的啊!
她道:「我自是去請魔尊的。」
話一說完,周圍的人一個個都盯了過來。
蕭宗主趕來時,就見到這麼一副場景,不由得說道:「各位宗主,你們擅自闖到此地,事情可是有些做過了!魔尊我已派人去請,你們……不如就在此等候。」
天一劍宗宗主算是幾個宗主之首,他冷哼一聲道:「也就你這老頭還指望著魔尊把你們潤清峰主給救回來了!」
他目光又盯著沈玉道:「還有你,當初話雖那麼說,可現在老夫看你的樣子……我還真不知道,是不是我們做錯了什麼!」
沈玉幾欲開口,又被蕭宗主一聲怒氣沖沖的「你什麼意思」給堵住了。
那天一劍宗的身後,清晰可見,看得到一半幾乎都是金家歷代的人,一個二個猶如大眼門神一樣看著他們。
沈玉心中煩悶,放在身側的手忽地被人握住,塞過來一個木棍一樣的東西。
她回過身,驚訝道:「季師弟?你怎麼來了?」
季驍低聲說:「師姐要不要吃糖葫蘆?」他指了指自己另一隻手提著的籃子說:「我帶過來了。」
沈玉拿著一串糖葫蘆,有些好笑:「你當這看戲呢。」
見到季師弟在身邊,她心裡莫名一松,只道:「也罷,你好好看著就行。」
她把糖葫蘆要遞過去,季驍伸手準備接過。
說話間,魔修的住處大門打開,所有的魔修極其有序地走出來站定,然而才走出來沒幾個人,其中一個魔修眼睛定在一處,接著眉毛上挑,激動地張大嘴喊道:「臭小子,挪開你的臭手!那可是我們魔後,是你能碰的?!」
明翎長老就在後面不遠,一聽這話,表情都變陰了,白眼翻到天上,一掌把那名魔修弟子拍到一邊:「沒腦子就閉嘴!」
眾人震驚失語。
這番話,更是將謠言給坐實,那些原本知曉計劃的幾個宗主,心底都生出了懷疑。
季驍:「……」
沈玉:「……啊這。」
糖葫蘆都燙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