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一劍
「有趣—.」
或許是因為謝真的話太荒唐,妙真忍不住笑了出聲:「謝施主,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些?」
他之所以放出三招之言。
便是因為這尊金身,已經修行到了絕對的圓滿之境。
西渡之前,妙真放眼望去,當今天下能在洞天境擊破自己金身的修士,只有鈞山一人。
此言放出,整個大褚皇城都在議論,聲討,怒斥梵音寺佛子太過狂妄。
現在倒好,謝真比自己還狂!
謝玄衣只是淡然一笑。
他豎起的那根手指,並沒有就此放下。
他在等待妙真的回應。
妙真臉上笑意逐漸收斂:「若你贏了,你想要我做什麼?」
「盡可放心。」
謝玄衣微笑說道:「此事不違律法,不傷天和。比起做什麼,我更在乎的——-是梵音寺佛子敗於我手,當著天下人,欠下了一件事。」
「好,我應下了。」
大風吹過,金身塔頂的梵文真言盪出恢弘鐘鼓之聲。
妙真仰起頭來,緩緩說道:「你若能一劍破開這尊金身,我不僅道歉,還欠你一個人情,隨你差遣一次。可你若一劍破不開這金身,便讓鈞山來吧-——今日天色尚早,一切還未落幕,我期待著與那位真正有緣人的對決。」
妙真的話,從金身塔頂擴散開來。
牽緣海,紅山山頂,乃至大普渡寺寺門前的圍觀者,共同見證了這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一幕。
「謝真————似乎比妙真更狂啊!」」
「一劍,一劍破開梵音寺的無漏金身?」
「這當真能夠做到嗎!」
「別忘了,他是謝玄衣的弟子!!」
這幾日,大褚皇城的士氣很是低落,幾乎跌破冰點,這次西渡使團來到大普渡寺開壇講道,表面上是友好交流,但其實也是一場無聲的挑。跟隨使團西渡的這些年輕僧人,都是梵音寺年輕一輩最天才的修行者,無論是辯經,論道,拳腳功夫,大褚這邊都沒能占到優勢。伴隨著武宗,秦家以及一眾世家的「落敗」,本來氣勢高漲的大褚皇城子民,逐漸變得沉默起來。
褚國與離國毗鄰相爭了數百年。
兩國之間國力相爭最直觀的表現,不僅僅在於鐵騎數量,子民收入。
使團傳道,便是兩國比較年輕人實力強弱的最好機會——-梵音寺的這位佛子,單單一人,便壓得大褚這邊抬不起頭。所有人都期盼著一位能與之抗衡的「天才」出現,這幾日有不少人都前去拜訪鈞山,希望能夠將這位轉世真人請到大普渡寺,好好殺一殺妙真的風頭!
這,便是鈞山不出面的原因。
由於道門造勢之故,他已是大褚無數人心中的救命稻草。
他若敗了。
這意氣之爭,便再沒了迴轉餘地。
「怪不得妙真敢口出狂言,沐浴佛光,氣運加身,可謂是大勢已至。」
「這尊金身—————恐怕讓我等聯手,也無法攻破啊。」」
「只出一劍,小謝山主當真能破開金身嗎?」
紅山山頂,有好幾位觀戰客卿,面露擔憂之色,紛紛低語討論。
鳴沙寶杖亮起的那七十枚梵文真言,隔著金簡觀看,都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以洞天之身,杖殺陰神。
妙真此刻的境界,可謂是抵達了洞天境真正意義上的絕巔!
「廢話!當然!」
段照聽到這話,一下子就怒了:「我家小山主什麼人,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說一劍,那便是一劍!」
這一番話,讓幾位觀戰客卿啞口無言。
雖是義正言辭。
但段照心裡其實也沒底。
他小聲傳音道:「白漪姑娘,憑我倆的關係,現在也沒什麼好藏的了。你且告訴我,小山主這幾日茶樓聽曲,到底在預謀什麼後手?」
鄧白漪苦笑一聲。
這小傢伙先前膽氣十足,是料定謝真藏有後手。
「謝真有沒有後手,我不清楚。」
鄧白漪長嘆傳音道:「我只知道,這幾日茶樓聽曲,他是真的在聽曲——-去到茶樓,便是沉浸曲中,兀自靜思,並未與我提及今日對決之事。」
「???」
段照擦了擦額頭冷汗,有點傻眼:「師娘你認真的嗎?他沒說怎麼應對妙真?所謂的一劍之言,只是臨時起意?」
「大概———·是這樣的吧。」
鄧白漪聽到熟悉的稱謂,面頰生紅,只不過這次她沒去糾正。
思緒飄飛。
鄧白漪撐著紙傘,想了片刻,喃喃說道:「劍氣之爭,本就是意氣之爭,臨時起意,最正常不過了。」
紅山山頂所有人抬起頭來,直直盯著那平鋪開來的金簡。
金身塔在兩人對話結束之後。
便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七十枚鳴沙真言,隨風鼓盪,化為一張張金燦符篆,將金身塔頂牢牢鎮住。
妙真持寶杖,站在塔頂。
大風吹過,僧袍飄搖,如高山巍峨。
另外一邊。
少年眉心的劍氣洞天,徐徐張開,千絲萬縷劍氣從洞天中掠出,每一縷劍氣,都化為一尾游魚,短短數十息,千萬漆黑游魚,便圍繞著謝玄衣遊蕩旋轉-—-被鳴沙寶杖真言囚禁的塔頂世界,
仿佛成為了一座金燦的佛國魚缸。
這畫面很美,金色與黑色相互糾纏。
妙真立在原地,沉默地欣賞著這罕見的美景——.不得不承認,這少年劍境著實非凡,即便以自己前世陽神的高度去俯瞰,也能覺察到不少可圈可點的地方。一股無形的劍意已經在金身塔頂醞釀開來了,要不了多久,這些劍意便會噴發,形成一場風暴。而他此刻就站在風暴最中心,每一條劍氣游魚,都讓他感受到「壓迫」和「不安」。
能夠做到這一點,便說明謝真的劍氣,已經可以威脅到自己的金身。
百息過去。
劍意還在增加,風暴仍在醞釀。
心湖深處的不安和壓迫愈發加深,但妙真並未開口催促,他率領使團西渡至此,開壇講道已經七日。
足足積攢了七日的氣運和大勢。
如今謝真只有刺出一劍的機會—這個少年需要時間來積贊劍勢,這很公平。
又過了百息。
籠罩金身塔的陰暗雲層,開始響起沉悶雷鳴。
整座金身塔,幾乎都被漆黑劍意所填滿,蘊含著「滅」之道則氣息的劍氣游魚,密密麻麻圍繞在妙真四周,這位年輕佛子所站立的三寸之地,成為這片天地最後唯一的清明所在。
劍意的攀升,已經到達了頂峰,
滅之道則,已經凝聚了九成九。
只差一絲,便會徹底凝實,讓劍氣洞天落定。
謝玄衣精準地掌控了這個進度,讓滅之道則懸停在「大成」的門檻之前。
「你的劍意很強。」
「但如果只有這種程度——我會很失望的。」
便在此時,妙真低沉的聲音響起。
兩人隔著佛光梵文與劍氣游魚對視。
穿過層層漆黑與金燦。
謝玄衣看到了一雙蘊含熾熱之意的雙眸。
「這是我轉世重修以來,最為期待的一戰,沒有之一。
「即便是先前杖殺的那個南疆尊者,也沒有給我帶來這般感覺。」
妙真以傳音的方式,向謝玄衣傳去心聲。
這位年輕佛子的雙眼,穿過劍氣,穿過洞天,仿佛看到了謝玄衣內心更深處。
他緩緩開口,聲音誠懇而有力。
「有些比試,一生只有一次機會。」
「金身塔這一戰,你只出一劍。」
「既然如此,何不全力而為?」
「咔!」
一道裂響,自紅山山頂盪開,被諸多目光注視的那片平鋪金簡,此刻忽然破裂開來。
牽緣海亦然。
大普渡寺寺門亦然。
佛光與劍氣交撞,漆黑與金燦互擊,裂聲鼓盪,所有「觀戰者」眼前的畫面都迎來了破碎。
眾人面面相靚。
無人知曉此刻的金身塔頂,究竟是個什麼狀況。
謝玄衣皺眉看著眼前的畫面。
那根巨大的鳴沙寶杖,被妙真從地面拔了出來,年輕佛子持握寶杖,十分隨意地向著塔外擊出。
轟一聲巨響!
這一刻。
謝玄衣能夠感到,這金身塔頂與外界的聯繫就此斬斷。
金光陣,梵音林,銅人牆,牽緣海。
某種意義上來說。
這都只是「佛國」的一部分。
而如今,妙真收回了這籠罩大普渡寺的整座虛無佛國,將其凝聚壓制在金身塔的最高點。
方圓數尺,流光萬丈。
兩人之間的陰霾,漆影,全都被佛光掃清,就連漆黑的滅之道則,都被璀璨佛光所照亮一一妙真舉起寶杖,並沒有清除謝玄衣凝聚的這些劍意。
恰恰相反。
他幫助這些「劍氣游魚」,更進一步的凝實在了一起!
絲絲縷縷的無形氣息,落在了謝玄衣眉心,肩頭,發梢。
「你在———送我氣運?」
天頂灑落的金光,正是這幾日梵音寺使團開壇講道,所積攢的氣運。
謝玄衣覺得有些好笑,他沒想到妙真竟然會主動將氣運分出一部分,送到自己面前。
「我希望與你公平一戰。」
妙真淡淡開口:「看得出來,你似乎有所顧慮,如果你實在不願祭出本命飛劍,不妨收下這些氣運。另外,你不必擔心我們的對話被任何人聽見,佛國已經斬斷了金身塔與外界的聯繫。」
謝玄衣後退一步,伸手撣去那垂落肩頭的金光。
妙真說的這番話,與其說是善意的贈予,不如理解成略帶輕蔑的挑。
「無需你的氣運。」
謝玄衣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按在了自己的眉心位置:「即便你不以佛國斬斷這些畫面,我一樣會出手。」
「.—·這一戰,我其實並沒有什麼顧慮。」
妙真笑了笑。
但下一刻,他臉上的笑意就稍顯凝固。
黑衣少年的眉心洞天之中,除了漆黑的滅之道則,還有一抹雪白明亮的道則劍氣,凝聚而出。
第二條大道。
生。
這抹生之道則,一直蘊養在劍氣洞天最深處,與【沉】相互纏繞————
此刻,謝玄衣伸出手臂。
他將手掌插入漆黑游魚拼湊的虛空之中。
劍氣進發,劍鳴迴蕩!
漆黑與雪白光華糾纏繚繞,與生之道則一同被拔離而出的----是一把通體只有三尺的金燦飛劍!
「兩條大道,共塑洞天。」
妙真露出了真真正正的欣賞之色:「你果然也是轉世重修—.」
千年來,修行界天才如過江之鯽。
生滅這一級別的頂級道則,固然難以參悟,可把時間線拉長,總該有那麼幾位鳳毛麟角的天之驕子,能夠參悟出此等道則。
只是。
人生只有一次。
幾乎沒人能在洞天境,參悟兩條道則,並且將道則都參悟到如此之高的水準。
如果有。
那麼也絕不可能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年。
看到這一幕,妙真甚是歡喜。
他終於印證了自己內心的那個想法。
苔嶺那一夜太過匆匆,他風塵僕僕從大離趕到褚國,唯一期盼的就是能與老對手「鈞山」過上兩招,遇到謝真純粹是意外之喜---那一夜之後,他回想交手細節,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褚國當真有此等天縱奇才,洞天境便悟出兩條道則,能同時在自己和鈞山手中兜轉?
「我聽聞,這一甲子,大褚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劍仙,名為謝玄衣。」
妙真單手立掌,豎於胸前,緩緩撥弄佛珠。
後來他四處打聽,苔嶺那一夜的少年。
大普渡寺的僧人告訴他。
這個少年叫謝真,是謝玄衣隕落北海之前,收下的弟子。
妙真嘆息說道:「貧僧很遺憾,這一世來得晚了一些,未能與謝玄衣交手。」
「老天還是眷顧你的。」
謝玄衣握住沉,思了片刻,緩緩說道:「不僅給了你再來一次的人生,也給了你了卻遺憾的機會。」
說完這些,他舉起劍,劍尖對準妙真。
鬆開手掌。
劍氣進發。
生滅兩股道則纏繞在一起,沉爆發出低沉的怒鳴。
一條灰暗渾沌的劍氣長線,頃刻間暴掠而出!
這一劍,貫穿金身塔。
瞬間自天頂,至塔頂!
妙真瞳孔驟然收縮,這一劍來得太快,兩條頂級道則的交融,所爆發出的威力,遠遠超過了他的預估,七十枚佛門真言剎那回攏,化為一片壁壘,但僅僅阻攔了劍氣長線一瞬,便被斬開。
經歷不死泉浸泡之後的沉,品質開始發生變化,此刻與陽神法器鳴沙寶杖的對撞,竟是占了上風!
轟隆!
金身塔頂降下一道落雷!
沉劍氣,伴隨著沉悶雷鳴,激盪而出,撕碎佛珠護罩,撕開袈裟法袍,斬中高大僧人的肩頭!
嘩啦!
金塔與天頂的佛光屏障,在此刻被撕開一道缺口。
大雨磅礴。
有雨水墜入塔內,濺起滾燙的熱霧。
高大僧人那聶立如山的身影,重重搖晃了一下,但最終還是站穩了身形。
劍鳴之音,繚繞迴蕩在兩人耳畔。
金身塔頂。
瀰漫著淡淡的血腥氣息。
(今晚還有一更。可能比較晚,大家不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