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拔陣
書樓。
萬丈青天籠罩之下,有裂帛聲響起。
祁烈死死住金光編織的長劍。
他發出一道低沉悶婷,十年前北海墜落的沉,進發出刺眼輝光,仿佛要將他拽入當年的漩渦之中———
金鰲峰的執法法袍在這一刻被天命與劍氣摧毀。
衣袖寸寸破裂。
最終祁烈沒能抓住這把劍,天命金線斷裂,他向後退去,跌坐在地。
......
祁烈證愜看著這一幕,神情有些蕭索。
「你師兄和其他人不一樣。」
陳鏡玄緩緩來到祁烈身前,伸出一隻手。
祁烈並沒有回應。
他只是不甘地凝視著那金線破碎的方向,喃喃說道:「渾圓儀囊括大褚王朝萬千生靈———」
「但總有例外。」
陳鏡玄平靜道:「謝玄衣就是那個例外。即便是執掌渾圓儀的我,亦不能看清他的『命數」。
剛剛你也試過了,北海發生的事情,是一團巨大的迷霧,想要看清迷霧後的真相,就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甚至—-付出代價,亦不能成功。
祁烈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過了很久。
他仰起頭來,迷茫問道:「倘若我剛剛沒有鬆手呢?」
那把飛劍,不斷下墜,墜向北海最深處。
如果自己不鬆手。
是不是可以隨著飛劍一同下墜看到最深處發生的事情?
「謝玄衣的天命不可直視。」
陳鏡玄搖了搖頭,遺憾說道:「如果偏要直視,只會瞎了雙眼。」
梵音林的枯葉落下,雨水拍打地面,顯得嘈雜悽厲。
法厲簸坐在泥濘之中,佛門修行者平日裡主修定力,忍受痛苦的能力極強,可此刻他卻止不住哀嚎,潺潺鮮血自眼眶中流淌而出,滲過雙眼,溢過掌背-—--謝玄衣微微皺眉,有些不解地看著這一幕。
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梵音林神念對碰的畫面,此刻在謝玄衣腦海里緩慢回放。
很快就有風聲響起。
負責看守大普渡寺門口的法嚴,第一時間感受到了梵音林的異樣。
只是數息功夫,法嚴便趕到了這裡。
梵音林堆滿枯葉。
老僧簸坐,鮮血蔓延,淌到袈裟之上,淌入泥坑之中。
「師弟!!」
法嚴證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好幾位年輕僧人,也聽到了梵音林中的哀嚎,他們想要上前查看,都被法嚴喝聲攔住,不得入內。
「師.———兄——
法厲聲音沙啞,鬆開捂住面頰的雙手,慌亂探索著。
一雙布滿老繭的手掌,滿是鮮血。
此刻法厲的面容,恐怖到了極致。
他臉上覆滿猩紅之色,眼眶一片空洞,鮮血還在流淌,熱氣從眼眶之中升騰瀰漫,仿佛被火藥灼燒一般.···—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法嚴連忙來到師弟身旁,蹲下身子,將其攬入懷中,以大袖替他擦拭面頰,連忙施展術法,想要替其療傷-—--但青燦輝光凝聚落在法厲眼眶之中,猶如被深淵吸取,源源不斷落入,絲毫不見好轉。
自己師弟———·徹底瞎了。
法嚴看著這一幕,心疼到了極點,他望向一旁的謝真,還未開口說些什麼。
法厲用力握住了師兄的手掌,嘶啞說道:「師兄,不管他的事,不要責怪他,是我-—-都怪我———.
法嚴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過了片刻。
他哀聲道:「師弟,這是怎麼了?」
「我—違了戒律。」
法厲聲音顫抖,斷斷續續開口,艱難擠出一個笑容:「梵音林—-乃是為佛門有緣人設下的福地——--丈量神海,聆聽天命,本該點到為止—-法厲臀越界限,妄圖窺伺謝施主的命數,遭受此劫,乃是咎由自取—」
這一番話說出,梵音林蕭蕭落葉,盡皆盪出輕輕的悲鳴。
謝玄衣沉默丟下那根竹條。
事實上。
他也未曾想過,今日會出現這樣一樁意外。
梵音林的考驗,乃是一場關於「神魂」的造化。對於大褚年輕人而言,闖過梵音林,神魂心境便會更上一層樓,即便遭遇了意外,無法抵抗梵音入侵,同樣也會被法厲出手救下—」
妙真帶著使團西渡至此,開壇講道,其實不過為了招攬氣運。
妙真的手段很高明。
只要踏入大普渡寺,便算是佛門的有緣之人,無論能不能闖過梵音林,都會得到一份造化。
以造化換氣運,這很公平,梵音寺不會沾染因果。
佛國的金光陣,梵音林,其實都是為有緣人準備的「福地」
唯一的變數。
便是有人,不需要這份福緣-
—
在謝玄衣出現之前。
這份變數,其實就是鈞山。
倘若鈞山真人來到大普渡寺,那麼金光陣,梵音林,銅人牆,乃至最終的金身塔,都不會對其有一絲一毫的阻攔。
這位前世已經修至陽神之境的大修行者。
完全有資格,直登金身塔頂,與佛子妙真正面對決。
但可惜,今日鈞山未至。
法厲錯誤地高估了自己,也錯誤地低估了謝玄衣。
「法嚴。」
梵音林中,響起一道冷漠威嚴的喝令之聲。
摟著師弟的老僧,抬起頭來,目光越過密林,望向紅山山頂,那聚集金光的塔尖位置。
俯瞰眾生的佛子,凝視著梵音林,緩緩說道:「.———」回你的金光陣中。」
法嚴不為所動,他與站在最高點的佛子對視,神色流露出不解。
「師兄—
便在此時,法厲的聲音響起。
他重新坐直了身子,忍著劇痛,溫聲開口:「師兄,我無恙———一飲一啄,皆有天定。今日之事,你切莫怪罪謝施主,也切莫做出傻事。」
說罷。
法厲緩緩調整方向,對不遠處的黑衣少年行了一禮。
「謝施主。」
法厲沙啞說道:「前面是銅人牆,還請繼續前行。越過銅人牆,佛子大人就在金身塔中等你。」
謝玄衣緩緩還了一禮。
他望著法嚴,後者只是垂眸替師弟不斷擦拭面頰上的鮮血。
這一刻,謝玄衣明白了哪裡「不對」一就在先前,法厲神念觸碰自己劍意的那一剎。
謝玄衣感受到了一股不禮貌的神識——這股神識就像是一隻無形大手,在背後推了法厲一把,
於是就有了現在的畫面。
這隻手,來自干紅山。
準確來說,來自於今日籠罩大普渡寺的「佛國」。
謝玄衣緩緩抬起頭來。
他望著金身塔方向。
那裡站著一道持握金杖,衣衫翻飛的高大身影。
風雨傾注,那身影巍峨如山。
「小山主終於出來了!」
紅山山頂。
金簡鋪開,倒映出第三關銅人牆的畫面,以客人身份觀看大普渡寺好戲的諸人,紛紛屏息仰首終於。
梵音林盡頭,走出了一道黑衣蕭瑟的少年身影。
只不過這少年臉上神情並無喜悅。
「小山主似乎不怎麼高興啊—.」
段照發現了不對,他輕輕拉了拉鄧白漪衣袖,壓低聲音問道:「你有沒有覺得,小山主闖第二關的時間有些長了?」
站在紅山山頂,回望梵音林方向。
看不見絲毫異樣。
由於【佛國】規則所至,這片本該完整的紅山世界,被一片片風雨切割開來。
山頂上的這些客人,看不到梵音林中的動靜,也無法判斷梵音林里發生了什麼。
「是有些長。」
鄧白漪燮起眉頭。
她輕聲說道:「武宗武岳,只花費了半柱香。按理來說,謝真應該比他更短——-這是遇到了什麼事情,耽誤了麼?」
段照摩下巴。
他回想著蓮花河謝真馭劍而行的畫面,呢喃道:「不應該啊,莫不是法厲刻意出手阻攔了?」
「不論如何,現在是到銅人牆了。」
鄧白漪深吸一口氣,擔憂說道:「不過,這一關對你家小山主而言,會不會有些吃虧?」
這第三關銅人牆。
乃是有十八位金剛羅漢所組成。
想要以「闖關者」的身份,登上山頂,見到金身塔,就需要闖過這十八位羅漢的聯手進攻-—
這一關需要修行者具備頂級強悍的體魄,或者極其豐沛的元氣,最先闖關至此的乃是玉清齋仙子商儀。
很可惜。
商儀至今還被困在銅人牆中。
玉清齋乃是極其正統的飛劍修法,商儀的體魄自然無法與佛門煉體者相提比論,她的玉清劍術,短時間內可以爆發出極強的威力,但缺點就在於「連續作戰」,銅人牆的防禦力極其強大,玉清劍術無法一擊制敵,就只能被銅人團團圍住,陷入角力之爭,從而落入下風。
最終力有不逮,遺憾落敗。
商儀已經在銅人牆碰壁了好幾個時辰,這一關與梵音林不同·—-即便輸了,也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這其實才是考驗人心的地方。
每一次,都差那麼一點點—···
一次,兩次,十次。
輸得多了,便會產生心魔。
沒有闖過銅人牆,不會被剝奪「闖關者」的身份,放棄挑戰,才會。
雨線連綿,捶打天地。
走出梵音林,視線豁然開朗,眼前是一座被紅牆白瓦圍住的寺院,院門口立著好幾道熟悉身影謝玄衣面無表情向前走去。
「謝兄!」
商儀遠遠喊了一聲。
」......
謝玄衣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寺廟門前,沉默掃視著四周,紅山山頂的寺廟很簡陋,寺門立著一口銅鐘,種身表面覆蓋著熟悉的晦澀梵文,顯然是某種陣紋禁制,只要敲響銅鐘,踏入寺廟,應該就會觸發通往金身塔的第三關「銅人牆」。
此刻。
這口大鐘表面還在晃蕩,
巍巍鐘響,只剩餘波,擴散繚繞於天地之間。
應當是不久前才有人敲響了鍾,踏入了銅人牆中。
謝玄衣了眼四周,他看到了好幾位年齡較大的洞天修土,這些人都是大褚皇城的世家客卿,
修行多年,實力不俗,能夠闖過梵音林,但卻被攔在了銅人牆前——-不過他卻沒有看到武岳的身影。
「謝兄-—-武兄剛剛入內,現在正在闖關。」
商儀壓低聲音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謝真一出現。
商儀就立刻意識到了不對—這少年身上的氣勢著實有些冰冷。
這股氣勢,與大月國秘境見面時截然不同。
這是怎麼了?
梵音林里發生了什麼?
謝玄衣緩緩斂去氣息。
因為梵音林的事情,他的確有些不高興。
但這「不高興」的原因,著實有些太多太長,倘若說起,難免顯得瑣碎,於是謝玄衣此刻選擇沉默。
商儀還沒來得及刨根問底。
「檔!」
鐘聲再度響起。
伴隨著鐘聲震盪,寺廟之中,響起一道悶婷,武岳雙手抬起,覆在面門之處,身軀不受控制地倒退而出,雙腳蹬蹬踩地,犁出一道溝壑,足足數十丈,才勉強止住暴退身形。
「武兄—你沒事吧?」
商儀連忙上前,扶住武岳。
「我無恙。」
武岳氣血翻湧,臉色很不好看:「梵音寺都是從哪弄來的手段—-這寺中銅人明明都只是洞天境,為何我偏偏闖不過?」
「倒也不必多想。」
她柔聲安慰道:「梵音寺與道門齊名,佛門之中,有不少傳承多年的古老陣紋,這『銅人牆」就是其一,此陣極其詭異,入陣之後,四面八方有無數拳腳。想要一次破關,幾乎不可能-—
即便是『蟠玄鏡』加持的宇文重,也闖了三次,才能破關。這一關,主要考校的是耐力。」
這些話,既是說給武岳聽。
也是說給謝真聽。
「呼....—
武岳竭力平復呼吸,他也注意到了謝真的神色不對。
武岳苦笑一聲:「小謝山主,你怎麼來得這麼晚?」
他在謝真之後入寺。
入寺之後。
武岳快馬加鞭,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謝真已經走完了全程——-可沒想到,踏過梵音林後,又等了許久,都沒看到謝真身影。他在銅人牆前等了又等,這才選擇率先開始闖關。
「梵音林里,出現了些意外。」
謝玄衣垂下眼眸,輕輕開口,算是略作解釋。
說完這句,他便直接向前走去。
隔著數十丈。
謝玄衣隨意拂袖,那懸掛在寺門前的大鐘便被勁氣拍響,盪出振聾發的一道巨響!
「咚!!!」
大鐘高高彈起,險些要被拍得暴飛而出。
這一道巨響,嚇了所有人一跳,
「梵音林里有人惹他了?」
紅山山頂,段照撓了撓頭。
「我也不清楚—」
鄧白漪同樣茫然,喃喃道:「我還從未見他這麼生氣過。」
此刻,武岳,商儀,以及銅人牆前的其他修行者,都證愜看著這不可思議的畫面。
鐘響之後。
謝玄衣面無表情踏入寺廟之中。
銅人牆立刻湧出金芒!
鐘聲鼓盪,寺廟之內,仿佛被金海灌落一般。
風聲呼嘯,刀兵碰撞之聲猶如厲雨然而不到三息,便有一道瘦削身影,被擲出高牆,重重落在院落之外,不偏不倚,恰好撞在大鐘之上,盪出第二道鐘鳴!
「???」
商儀和武岳看傻了。
這被擲出來的傢伙————是銅人牆中的「金剛羅漢」?!
這座大陣,需要十八位佛門「羅漢」坐鎮,這便是以修士代替陣旗,此刻這位金剛羅漢被擲出,便意味著陣旗被拆!
這已經不是所謂的闖關那麼簡單了!
這是要拔陣!
咚!咚!咚!
接連不斷的鐘響,在寺前盪開,一個又一個羅漢被謝玄衣從寺廟之中丟了出來,像是一顆顆無用的棋子,就這麼里啪啦撞在大鐘之上,他們被擲出之時,便失去了意識,很快大鐘前便堆了一堆金身修士———
最後。
待到鐘聲緩緩停歇,天地早是一片寂靜。
這道橫亘金身塔與修行者之間的「銅人牆」,被徹底拆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