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野史
春雨之後,天地清明。
平日裡人潮擁擠,絡繹不絕的大褚皇城,今日顯得有些冷清。
原因很簡單。
今兒一早,梵音寺西渡使團抵達大普渡寺的消息已經傳遍大街小巷,有許多人都前去湊熱鬧了,皇城裡的消息比劍仙飛劍還快—其實這次梵音寺的西渡,就是「例行公事」的使團拜訪,但這消息傳到街巷裡就隱隱發生了變化。
最開始。
街頭巷尾,只是傳言那尊崇佛法的大離王朝,近日內政動搖,禪師為了穩定局勢,派遣使團來迎回大普渡寺的聖僧佛骨。
緊接著,這尊佛骨的妙用被吹上了天。
有人說,這佛骨供奉祭祀之後,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包治百病。
禪師請回佛骨,是為了給大離國主續命。
還有人說,這佛骨蘊含著聖僧一縷魂靈。
大世來臨,局勢動盪,禪師想見大普渡寺聖僧一面,借其智慧,答疑解惑。
眾說紛紜,越來越離譜。
還有人說,此次負責西渡的梵音寺使團領袖,便是這大普渡寺的聖僧轉世,此次迎接佛骨,便是為了讓「正主」徹底歸位。
隨著消息的醞釀,越來越多人都被吸引過去。
昨夜苔嶺的那場大雨,抹去了很多東西。
南疆使團的那幾位邪修之死,仿佛只是雨水之中彈起的幾顆水珠。
雨過天晴,水汽蒸發。
槐霆巫陰這些人的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小山主,您還知道回來啊?」
陳府大門被緩緩推開。
映入眼帘的,是一張含冤生怒的少年面孔。
段照證了一下,訥訥縮回了探出去的腦袋,
此刻站在陳府門前的,是一位段照從未見過的好看姑娘,桃腮杏眼,落落大方,腰間還挎著一個小小的符篆布囊。
在這姑娘後面,才是他盼了一整宿的小山主。
「抱歉,昨夜臨時有事。」
謝玄衣自顧自走入陳府,斟了盞茶,坐在庭院之中,微微抬頭。
庭院上空,流雲翻覆,隱有劍鳴。
「有事歸有事——-至少也得把我捎上吧?」段照很是抱歉地對鄧白漪行了個禮,而後調轉方向,怒氣不減,氣沖沖坐在了謝真對面:「你拍拍屁股走了,我可是還在山上,梵音寺,道門,皇城司全都來了。」
「哦,是嗎?」
謝玄衣抿了口茶水,道:「那一定很精彩。」
「的確挺精彩的—」
段照下意識回了一句,而後憤憤道:「要是沒有黃素師叔出手,我可能被元繼謨壓回天牢了!
謝玄衣挑了挑眉。
他望向天頂,呼嘯風聲之中,一把飛劍悠悠落下。
黃素來到庭中,輕描淡寫說道:「昨夜趕到苔嶺的特執使是元繼謨親信『銅骨』,這次會談很失敗,三大宗派遣的使者被殺了個精光,銅骨怕了,他想要把在場修士全都帶回皇城,無論如何,
也算是給元繼謨一個解釋。」
「這傢伙瘋了。」
謝玄衣笑道:「道門和梵音寺的人是他一個特執使能夠帶動的?」
怪不得後半夜鈞山真人趕著告辭離開。
原來是道門弟子要被皇城司拘走。
「是啊道門背後有鈞山,梵音寺背後有妙真——」
段照幽怨說道:「道門和梵音寺的人都走得很硬氣,唯獨我被留了下來。小山主,我原本以為昨夜你還會回來——」
謝玄衣陷入短暫沉默。
說句公道話,段照這小子背後的勢力,才是其中最可怕的。
不僅僅有自己,蓮花峰,大穗劍宮。
還有一個超然物外的忘憂島!
忘憂島的那位陽神武夫,以及算無遺策的忘憂夫人,這兩位存在,是相當有力的定海針。以至於謝玄衣昨夜離去之後,完全忽略了段照———-以那兩位的手段來看,昨夜不過區區南疆邪修的糾紛,就算鬧得再大,段照也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危險。
「抱歉。」
謝玄衣揉了揉額心,無奈說道:「昨夜的確是把你忘了。」
某人假裝被傷透了心,怨念深重地長嘆一聲。
「你不必愧疚,因為昨夜銅骨沒能把任何人帶走。」
黃素淡淡開口:「這位特執使目前還在接受救治-—運氣好的話,大概要等十天半個月才能甦醒。」
?.
謝玄衣默默挪首,意味深長望著段照。
小傢伙不裝了,攤牌了,笑嘻嘻道:「小山主,你是沒看到,昨夜那出好戲,那叫一個精彩!
梵音寺的禿驢一杖險些沒把銅骨的三魂七魄敲出來,噴,同樣是洞天境,特執使根本沒有招架之力—-」-我本來還想在苔嶺繼續看戲的,可惜黃素師叔來了,聽說元繼謨後面帶了許多人,圍了苔嶺,也不知是怎麼收場的。」
謝玄衣站起身子,啪一個腦瓜崩,速度之快,無從躲避。
段照捂著腦門,牙咧嘴。
其實這一下根本沒用力。
段照這身被忘憂島千錘百鍊鑄出的金剛體魄,最多就是稍稍吃痛,不過小傢伙聰明得很,知道理虧,所以裝成可憐兮兮的模樣。
「別演,這次不上當了。」
謝玄衣納悶費解,笑罵道:「你小子剛剛拜入蓮花峰的時候,還滿臉實誠--這才多久,這伎倆都是跟誰學的?」
說著。
望向黃素。
「???」
黃素感受到了謝真目光,皺了皺眉,清冷回應道:「看我做什麼———我是這種人嗎?誰在教他,不是一目了然?」
段照大多數時候在和自己修行,
所以這是跟自己學的?
謝玄衣知曉理虧,只得就此作罷。
他輕嘆一聲,轉回正題:「昨夜元繼謨圍嶺的事情,其實沒什麼好看熱鬧的。」
今日清晨,大普渡寺已經開壇講道了。
這說明,昨夜的圍嶺,沒有對妙真造成一絲一毫的影響。
「南疆使團的那些邪修,身份太敏感了。」
黃素平靜說道:「妙真杖殺他們,若元繼謨膽敢強行拘留,這消息不到半天就會傳遍皇城-—
三大宗這些人不僅白死,下次和談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
「說起來。」
謝玄衣好奇問道:「昨夜你那邊還順利嗎?」
他在黃素身上並沒有感受到受傷的血氣。
太上齋主可不是吃素的。
難不成還真讓黃素占到了便宜?
「歷塵很反常,他沒有和我真打起來,只是互相鬥了兩個回合,誰也沒有出狠招。這傢伙———
似乎篤定會有其他人來收拾你。」
黃素回想著交手之初的細節,而後神色古怪地問道:「等等,他在等的那個人,不會是鈞山吧?」
昨夜苔嶺的消息,被全面封鎖。
但段照是目擊者,親眼看到了鈞山,妙真和謝玄衣的爭鬥。
「還真是。」
謝玄衣輕笑一聲:「鈞山是歷塵的半個老師,他昨夜和我談過了。」
與道門的商談細節,他原原本本對黃素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
黃素也笑了,神色柔和了不少:「如今是多事之秋,道門不希望橫生麻煩,劍宮同樣如此。」
怪不得昨夜歷塵只想拖住自己。
這傢伙以為,鈞山真人會替他這位昔日愛徒清償仇怨。
只可惜。
鈞山真人不是主戰派。
「這位想必便是鄧白漪鄧姑娘了。」
黃素望向此刻還站在陳府門前的道袍姑娘,微笑說道:「青州案卷,我曾看過。關於你的故事,我也聽說了,你很不錯。「
鄧白漪的身份,在青州亂變之前,其實都很普通,不過是北郡小鎮的一位凡夫俗子。
但青州亂變之後。
她便是道門天下齋主唐鳳書的弟子。
這個身份,即便是蓮花峰主黃素,也要客氣對待。
黃素很喜歡這個小姑娘,一個剛剛修行符術沒多久的年輕人,能夠以一己之力,對抗潮祭,這是何等的勇氣,膽量?
「您謬讚了。」
鄧白漪有些受寵若驚。
「這幾日就在陳府住下,倘若你對劍道修行感興趣,可以隨時找我。」
黃素警了眼謝真,意味深長地開口:「對了,唐齋主近來可好?」
這一問。
鄧白漪明顯不知如何回應。
「」—好了,昨夜一宿沒睡,好好休息去吧。」
謝玄衣嘆了口氣,解圍道:「段照,帶鄧姑娘去客房。」
小傢伙撓了撓頭,雖然不解,但還是照做。
兩人離去後。
陳府庭院便清淨了許多。
「關於唐鳳書的消息,你應該也聽說了吧?」黃素懶得藏掖,直入主題。
之所以問後面那句。
便是因為,近些日子,傳出了一些「小道消息」,據說道門內部很不太平,唐鳳書返宗之後,
踏入崇龕真人所在的「後山」,便再也沒了音訊。
這一幕,與當年煙邪被囚,頗有幾分相似。
煙邪可是被囚了整整十年。
有些消息,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嗯·—消息大概是真的。」
謝玄衣知道鈞山真人為什麼要將鄧白漪留在這裡。
此次鈞山入京,不僅是要處理梵音寺使團,也要解決太上齋與自己的麻煩。
道門內部,紛爭乍起。
即便是鈞山這樣的轉世真人,也要施展許多手段,才能穩定局面。
身為唐鳳書弟子的鄧白漪,在這種動盪時刻,最好便不要留在道門之中———-她的身份,其實很有爭議,明明沒有在道門修行過,卻被天下齋破格收為弟子。
如今鄧白漪只是築基,就算陣紋之道再有天賦,也只能說是實力薄弱。
修行界很殘酷。
弱者只能被欺凌,拿捏。
倘若唐鳳書沒有失勢,她自然不會有這方面的擔憂顧慮·—
只可惜。
從鈞山的安排來看,他是希望謝真能夠代替自己,暫時照顧好這位唐齋主的弟子。
「我就說道門這些傢伙,比不上大穗。」
黃素語氣不乏輕蔑地說道:「不過是一些無關輕重的流言語罷了,崇龕竟然捨得將唐鳳書壓入後山-他不會是在擔心唐鳳書晉昇陽神之後,他的代行掌教位置被頂替下去吧?」
能讓黃素佩服的人並不多。
謝玄衣算一個。
唐鳳書算是另外一個。
這位唐齋主的修行天賦,自身品質,都是萬里挑一,在黃素眼中,這是未來註定站在山巔的人物。
只不過如今被崇凳押入後山·—·
未來如何,便很難看清了。
謝玄衣同樣搖了搖頭,眼中露出悲哀,同時他閃過一個念頭。
不知道陳鏡玄這些日子的忙碌,是否也和唐鳳書被囚有關?
陳鏡玄是個悶葫蘆。
他心裡在想什麼,他未來想做什麼,沒有任何人能知曉。
他從不對外人傾吐。
即便是謝玄衣·——也不例外。
回想著上次如意令相見的場景,陳鏡玄面色憔悴蒼白了不少,被問到是不是遇到了麻煩,只是笑著潦草略過,不願提及。
謝玄衣心中已經有了數。
滿城流落的故事冊子就出自於方圓坊。
羽翼已豐,幾乎執掌一半方圓坊的陳鏡玄,並沒有撕毀這些「故事冊子便足以說明很多事情。
「你昨夜和鈞山真人見面,應該不止是為了她吧?」
黃素背負雙手,貌似不經意地提醒:「蓮花峰雖然沒有結締道侶的禁忌,但我聽說道門那邊要求森嚴,尤其是天下齋--」-小國師和唐齋主的故事,只是被寫進書里,就被崇龕大真人視為有辱名節的醜事.」
謝玄衣:「?」
「別擔心,我身為你的師叔,不會反對這樁婚事。」
黃素摸了摸下巴,擺出一副前輩架勢,打量著眼前黑衣少年,認真思索之後說道:「不過現在談論這些,是不是早了點?我聽說十七八歲就成親的人,劍道境界都不會太高。我還聽說,師尊當年告誡玄衣師兄,不要和妙音師姐成親太早,否則出劍會變慢。」
謝玄衣:「???」
這小丫頭從哪聽來的野史?!
也太離譜了些!
謝玄衣深吸一口氣,微笑說道:「師叔說得對,我的事情不急,慢慢來。不過師叔你似乎年齡不小了吧?準備什麼時候成親,我聽說師叔在蓮花峰上已經修行了不少年-—-我還聽說,純陽掌教每隔一段時日都會催上兩句,也不知道今年有沒有催?」
他說的這些,都不是野史,而是事實。
黃素罵罵咧咧馭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