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跳出局外

  第264章 跳出局外

  「轟隆隆!」

  虛空之中,盪出陣陣雷音,風雪與紙屑一同匯入星火門戶之中。

  謝玄衣盯著門戶看了片刻。

  這門戶之中,隱隱蘊藏道門符陣之道。

  若非自己從唐鳳書那兒偷學了道門符術,還真看不出這隨手一揮的門道——

  這陸道主,又是從哪習得如此大道?

  「你的東西,我不要。還給你。」

  看了片刻之後,謝玄衣搖了搖頭。

  他注意到肩頭大擎,微微皺眉,將其卸下,送還回去。

  「天涼替你加件衣,也要如此計較,權當陸某人好心被當驢肝肺。」

  「罷了———你開心便是。」

  陸鈺真無可奈何,但也不介意,雙手接過,重新將其丟回眉心洞天之中,輕飄飄道:「別盯著這扇門看了,全天下又不止你一人可以從道門「偷學」,這等傳送符陣之術,不過小道爾,不值一提。趕緊出發吧,別耽誤了時辰。」

  謝玄衣知道,陸鈺真拿自己沒什麼辦法。

  不過同樣的,他也拿陸鈺真沒法子。

  這傢伙似乎有讀心神通。

  自己心中的念頭,往往只是流轉一剎,便會被對方捕捉,而後精準讀出。

  他輕嘆一聲,踏入門戶之中。

  風雪被風沙替代,漫天雪嘯,變成了鐵騎衝殺。

  踏入門戶之後。

  撲面而來的砂礫,裹挾著濃鬱血腥氣息,將謝玄衣拽回了千年前的那座古老戰場,他再一次回到了「幻夢」之中,四面八方都是沖陣鐵騎,背負滅龍道則箭匣的千夫長數之不清,帶著身後部眾,如洪流一般撞向戰場中央的沖天光柱。

  這一次,與上次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

  謝玄衣不再孤身一人。

  「看吶,這世上的爭鬥,是永無休止的。」

  陸鈺真背負雙手,輕聲感慨:「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江湖所在,便是爭鬥所在。十人,百人,千人—」」-人越多,鬥爭越激烈,數十萬人之間的矛盾,演變成了國與國,族群對族群的矛盾,

  到了最後,不可避免會變成戰爭。」

  「你知道麼?」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這場伐龍之戰,就這麼整整持續了一千年。」

  這一千年。

  大月國幻夢,從未停歇過。

  黑煞翻覆,廝殺沸天。

  歸根結底,是因為這場幻夢,乃是由真龍道則與如意道則的對碰而產生.—

  「青鯉」被刺死在王座之上,她用殘留的道則之力,拖住了元帝,封鎖大月井。

  兩股互相仇視的道則之力,太過強大,以至於溢出。

  就這麼化為黑煞!

  在大月國秘境最外圍,不斷拼殺!

  這也是元帝沒料到,青鯉以凡俗之身,投胎轉世的原因。

  道則廝殺,戰爭未絕。

  誰都想不到。

  這場戰爭的「主角」,會以如此方式,提前脫離戰場,在幻夢之中,尋求真我,完成晉升。

  「人心有惡,固而鬥爭不休。」

  謝玄衣搖了搖頭,輕聲道:「元帝若不被貪念所動,又怎會有這場苦戰?」

  這一戰。

  元帝飛升破碎,國破家滅,還有九百萬子民,化為冤魂。

  這一戰,沒有贏家。

  「若沒有貪念,又為何修行?」

  陸鈺真輕聲一笑,拋出了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他與謝玄衣,一同行走在這漫天飛沙之中,兩人所過之處,方圓三丈,盡皆清淨,無數鐵騎衝殺而來,陸道主只是背負雙手,周身便有銀白光華亮起,化為一片圓潤護罩,這些鐵騎衝撞在護罩之上,頃刻之間血肉橫飛。

  由此可見。

  這一戰。

  陸鈺真並不站在元帝這邊。

  不過,他似乎也並沒有站在青鯉這邊。

  這一行。

  他就仿佛只是一個遊客,走在歷史縫隙之中,看這飛沙,看這鐵騎,看這生死別離,在風沙抹過剎那,便蓋棺落定。這些生前為元帝死誓效忠的大月鐵騎,即便知曉隕落結局,依舊一遍一遍向著真龍發起衝擊,直至人頭落地,化為灰。

  這些鐵騎由如意道則所化。

  元帝雖與青鯉廝殺,但戰場內的「異樣」,他還是能夠察覺到的。

  鐵騎被外來者所擋,他下意識用閒散道則凝聚更多鐵騎,發起衝鋒,但很快他便意識到·這些鐵騎,完全無法撼動這位「外來者」。

  不過。

  對方並沒有要干預這場戰爭的意思。

  元帝也就不再凝聚道則。

  謝玄衣四周的喊殺聲音,逐漸變得渺小許多。

  初次踏入大月國秘境之時,由於境界未愈,謝玄衣在這場幻夢之中,只走了些許距離,便就此「清醒」。

  這一次。

  有陸道主的「庇護」。

  兩人走了很遠,很遠,走到了接近戰場的核心區域,這裡曾是鳩王爺抵達的「盡頭」。

  謝玄衣伸出手掌,觸碰到了一面無形壁壘。

  虛空那邊,風沙飛掠。

  但這裡,卻是一片堅固之牆,橫亘而起。

  謝玄衣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問道:「陸道主,這裡沒有外人。不妨明說好了,你帶我來這-—」」

  到底想做什麼?」

  這句陸道主,喊得某人心花怒放。

  「我想·—和你聊些有趣的話題。

  陸鈺真笑道:「自鯉潮城初遇,再到北海陵。其實你我始終缺個機會,坐下來好好閒敘片刻。」

  他拂了拂道袍,就這麼席地而坐,坐在了萬丈風沙之中,絲毫不在意儀容形象。

  「別擔心。」

  陸鈺真溫聲道:「不會耽誤你觀看這場大戰·—-好酒好肉,我洞天裡都有,你要不要來一些?」

  謝玄衣再次沉默。

  他實在捉摸不透這陸道主的想法。

  思索片刻後。

  他也緩緩盤膝坐下,坐在這滾燙流沙之中。

  「聊聊可以。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謝玄衣低垂眉眼,沉聲說道:「我當年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

  陸鈺真握拳,在唇前輕輕咳了一聲。

  他眨了眨眼,故作不懂:「什麼意思?我沒明白?」

  「你先前說我墜入北海之時———是你出手,救了我一命。」

  謝玄衣平靜挪首,道:「事實當真如此?」

  「自是如此。」

  陸鈺真略有心虛地應道:「貧道可是出了老大力氣————

  「在大穗劍宮,我已見了師尊。」

  謝玄衣幽幽開口:「是非真相,究竟如何,我心裡有數。方才一問,只想看你是否誠懇,果然————·從你口中說的話,信不得一個字。」」

  「是非真相,當真如你所見?」

  陸鈺真笑著開口:「你既不信我,又何必來問我?倘若你師尊當真安排好了一切,又豈會有我插上這麼一手?」

  陸鈺真的一連串反問,讓謝玄衣無言以對。

  「退一萬步來說。」

  陸鈺真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緩緩搖了搖:「若我想害你,何必如此麻煩?若我不想救你,我為何要在北海陵現身?為何要在大月秘境現身?」

  這個問題,帶著萬均重量,墜入謝玄衣心湖,

  「黑白,是非,正邪——..」

  「這些個東西,你前世還沒看清麼?」

  陸鈺真悲憫說道:「若手持利刃,便是兇徒,那以利刃殺凶之人,是否算是英雄?」

  謝玄衣揉了揉眉心。

  他皺眉道:「你——到底是誰?」

  「鄙人,姓陸,字鈺真。」

  陸鈺真一字一句,緩緩開口,以鄭重之姿,應了謝玄衣的問題。

  但卻是無效回答。

  「這個名字不重要。」

  謝玄衣抬起頭,直視著道主雙眼:「你清楚,我要的答案,不是這個。『

  「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陸鈺真嘆了一聲:「今天雖然有很多時間,但要回答這個問題—-還遠遠不夠。」

  「不過。」

  陸道主抬了抬下巴。

  他望向戰場中心,那被四條如意瀑布困住的真龍,聲音很輕地說道:「今日這一戰看完-便算是我回答了你此問的一半。」

  .....

  謝玄衣很痛恨陸鈺真的謎語人行為,但又無可奈何。

  這一番答覆,相較之前,更讓人摸不著頭腦。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但話未出口,便被打斷。

  「你知道,我為何覺得這一戰有趣麼?」

  陸鈺真輕聲笑道:「武謫仙與孔雀的那一架,打得是『虛情假意」。但這一架,卻是『動了真火」。但凡這兩人誰有一絲勝算,此戰早在千年前分出勝負,但凡有一人能夠稍稍占據上風,便會不遺餘力,不計代價,殺掉對方。」

  若非勢均力敵,誰願意大戰三百回合?

  說來古怪。

  謝玄衣本來覺得陸鈺真是個怪人,所說之話,所行之事,大多不符常理,難以琢磨。

  可在他身邊待了一段時間之後。

  謝玄衣卻覺得自己,隱約能感受到陸鈺真心中所想了一先前武謫仙和孔雀,因為「陸鈺真」的存在,都不敢竭盡全力。

  可這一戰卻恰好相反。

  兩位頂級存在,都感應到了這麼一位強有力的外來者出現。

  但戰局非但沒有消停,反而更加激烈!

  因為「陸鈺真」的存在,雙方打得更加賣力,更加瘋狂!

  「你知道麼?」

  陸鈺真笑道:「別說駱駝,若是遇局足夠精妙,即便真龍,也會被一根稻草壓死。這一戰打到最後,無論是元帝,還是青鯉,都無法收場了,他們這一戰,打了太久,需要一個結果。」

  「結果—————·很快就會出來了。」」

  謝玄衣看著漫天風沙,被雷霆劈碎。

  這一戰,二人所處位置,剛剛好可以觀戰,不受影響。

  兩位天人廝殺,動靜太大。

  整個大月國都是戰場,處處皆是神通演化!

  觀看武謫仙與孔雀一戰,謝玄衣能夠有所感悟,但觀看這一戰,卻久久沒法入定-—--」-一方面他與青鯉曾結下善緣,這場生死之戰,謝玄衣無法完全置身物外,另外一方面,元帝和青鯉都高出謝玄衣境界太多,太多。

  看,看不完。

  悟,悟不出。

  他心湖一片素亂,隱隱有不安預感浮現。

  「你覺得誰會贏?」

  陸鈺真忽然開口,而後不等謝玄衣回答,便主動替他答了這個問題:「你當然會覺得是那個小啞巴會贏——..

  「她有名字,叫『青鯉」。」

  謝玄衣皺眉糾正。

  「她的名字不重要。」

  陸鈺真用了先前謝玄衣的話語,淡淡道:「你先一步認識了青鯉,你當然希望她贏。倘若你先一步認識的是元帝呢?」

  謝玄衣證了愜。

  「倘若最先在幻夢之中,元帝以如意道則,贈了你滅龍感悟,又凝了神明果,提前贈送於你。

  陸鈺真悠悠開口:「這位大月國主,與你稱兄道弟,並且打心眼對你好——-這一戰,你又希望誰贏?」

  「我——.—

  謝玄衣想了很久,道:「我無法接受元帝的行為。」

  「獻祭子民,以證飛升。」

  陸鈺真笑道:「你覺得這是邪道,但我若告訴你—-這是唯一的道呢?任何人想要成仙,都免不了這一步,成功者可以將舉國子民,遷入洞天之中,這些人置之死地而生,所謂『浴火涅繁」,『不破不立」,不都是這個道理麼?道門還有一句話,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倘若這一人得道的條件,是要先殺光滿院雞犬,那麼得道之後,這些雞犬當真會怨他恨他麼?」

  」......

  謝玄衣沉默數息,又道:「拋開一切,只談此戰。我希望青鯉贏,青鯉也的確會贏—-因為她已度過了『輪迴劫」。「

  這一千年。

  青鯉以凡俗之身,在大月國廢墟之中遊蕩,參悟,修行。

  這一戰,雙方都接近極限。

  青鯉這一招,便是勝負手。

  「你錯了。」

  陸鈺真輕笑道:「她的確厲害,渡過了『輪迴劫」。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就一定會贏。」

  謝玄衣再次住,有些不明所以。

  「你先前是入局者,看不出來,不怪你。可是現在———-難道還沒看出來嗎?」

  陸鈺真幽幽開口道:「這一戰的勝負手,已不在局中。」

  謝玄衣這才注意到,他們所坐之處,一片寂靜,幾乎沒了聲音,連風沙都不再流轉。

  元帝如此兇殘暴戾的性子·—-如意道則凝化鐵騎被陸鈺真毀去,卻不予計較。

  他竟是撤去了陸鈺真所在區域的鐵騎洪流。

  其中意圖,再明顯不過。

  陸鈺真話音落地。

  渾厚之聲,在風沙之中響起。

  「這位道友,可否助我一臂之力,斬殺這龍族妖孽——-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元帝殘念,在遠方流沙之中,隱約凝形。

  他給了陸鈺真相當大的尊重。

  白紙洞天,籠罩三丈,將謝玄衣包裹在內,不顯真身。

  他並沒以神念去戳破這座洞天,而是以溫和聲音,感化勸告:「這條妖龍,作孽四方,一旦獲勝,後果不堪設想。道友若願意出手搭救,這份恩情,孤永世銘記,大戰落定,便會以『如意道則」盡遂心愿!」

  「???」

  謝玄衣神色複雜,挪首看著一旁緩緩站起身子的道士。

  陸鈺真默默垂首,俯視著黑袍少年。

  「千萬記住。」

  他輕柔說道:「唯有跳出局外,方可決定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