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離別

  第256章 離別

  沙塵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謝玄衣的話,商儀無從回答。

  先前那番擔保之言,已讓她顏面掃地。

  道門之所以「淪落」至此,其實原因很簡單。

  道門太大,即便大真人看管嚴格,也無法約束所有人。

  如此龐大一座宗門,香火綿延千年之久,七齋傳人行走天下,開枝散葉,如何能讓座下人人盡皆愛惜羽毛,珍重道統?

  「謝山主,是我錯了。」

  片刻後,商儀神色黯然,低頭服輸:「煙邪神念行奪舍之事,實在出乎意料—-小女子先前並不知情。但這些道門弟子,本心不壞,懇請謝山主劍下留情,莫要再造殺孽。若是有事需要商儀,

  只管開口,小女子定會滿足。」

  謝玄衣心湖之中,響起了極輕的一聲嘴笑。

  遠天坐在飛沙中的敖嬰,把玩著蓮花令,試著傳遞心聲。

  「謝玄衣,道門這些修士,高高在上,裝腔作勢,這般姿態,你當真看得慣?」

  這妖女看熱鬧不嫌事大,笑眯眯出主意:「這姓商的表面上信誓旦旦,說是予與欲求,要我看吶,她要真那麼誠心,你不如將其收下,當做洗腳婢得了。

  謝玄衣一陣沉默。

  他算是看明白了。

  這敖嬰要是在大褚王朝出生,大概率也是在南疆邪宗之中修行得道的那種妖士。

  「我本就為截殺煙邪而來,煙邪殘念已死,自是不會再次出劍。」

  謝玄衣輕輕揮袖。

  無數劍氣,重新墜入黃沙之中。

  陣陣殺念,搖晃散去。

  此言一出。

  商儀大大鬆了口氣。

  她知道謝真為人,此人雖然殺性極大,但言出必行。

  看來太上齋這些弟子,算是「逃過一劫」了。

  「謝山主,謝兄——..」

  便在此時。

  宇文重輕輕咳嗽兩聲,踏步上前,放低姿態問道:「此地風沙甚大,不知接下來是否順路,可否方便捎帶一程?」

  謝玄衣聽聞此言。

  他眼中帶著戲謔之意,望向那位太上齋二師兄。

  此刻齊羽換了一副態度。

  他默默捂著滾燙麵頰,垂下頭來,不敢與之對視。

  如今。

  他也知道,謝真態度決定了太上齋這些師弟們的去處。

  「不方便。」

  謝玄衣搖了搖頭,直截了當拒絕。

  他面無表情說道:「謝某先前說的是,若爾等願意低頭,自行接受震魂,可以護送一程。「

  自願接受震魂。

  和被迫震魂,是兩個概念。

  謝玄衣懸列劍陣,以神魂之術,強行逼迫煙邪殘念現身——-都是需要消耗元氣,以及神念的。

  「好罷—.—」

  宇文重輕嘆一聲,苦笑道:「無論如何,還是多謝謝兄贈予的竹簡。」

  這一行走來,如此順利,還要多虧那枚竹簡。

  四處都有鐵騎。

  按照謝玄衣所贈方法,進行避退,兩宗人馬才能如此快速,推進到大月國核心腹地。

  如今他只希望,能夠快速去往武宗所在之處,完成匯合。

  謝真拒絕了聖子請求。

  那些乾天宮弟子,紛紛露出失望之色。

  看得出來。

  謝真的敵意,僅僅是針對太上齋。

  這次煙邪殘念,不僅害了一位乾天宮弟子,還讓他們吃了個啞巴虧。

  「時間不多了。」

  宇文重仰起頭來,神色凝重,這座秘境不知發生了什麼,似乎是要崩塌了。

  四面八方,風沙滾滾,鐵騎之聲越來越近。

  要抓緊時間離去。

  他臨行之前,沒忘對謝玄衣抱拳行了一禮。

  謝玄衣再次點點頭,一如先前見面。

  兩撥人馬就此啟程。

  就當擦肩而過之際,謝玄衣忽然開口,叫住了玉清齋商儀。

  「商姑娘,請留步。」

  商儀身軀一頓,面容募然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先前的擔保之言。

  謝真不提,她便以為,就此過去了——

  此刻謝真喊住她,讓她心弦重新緊繃起來修行者講究「念頭通達」,但凡是天驕妖孽,都不會輕易立誓,即便是那些不曾蘊含神魂之力的誓言,依舊會墜入心湖之中-若是自謝正道之人,未曾完誓,便要時時刻刻,受此心念影響,

  無法保持純粹心境。

  商儀小心翼翼開口:「小謝山主?」

  「放心。我對商姑娘沒有企圖。」

  謝玄衣淡淡開口。

  這小姑娘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穿。

  有些人,即便罩上再厚的皂紗,也遮不住心中所想。

  商儀有些尷尬。

  刷一聲。

  風沙之中,響起破空之聲,又是一枚竹簡拋了過來,落入她掌心之中。

  商儀證了愜。

  謝玄衣平靜傳音道:「方航是我殺的。」

  只此一言,便如晴天霹靂,讓商儀腳步微微錯了一下,一旁隨行已然踏上飛劍的太上齋弟子們,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他們隔著皂紗,也看不清商儀神情。

  「果然—.是你。」

  商儀眼神複雜起來。

  龍文大陣分別不久,方航魂燈便就此熄滅。

  在那時候,她心中便已猜測,方航之死,與謝真有莫大關係。

  只是。

  猜測終歸是猜測。

  沒有證據,便當不了真。

  她默默住竹簡,沒有第一時間以神念探查,而是聲音沙啞問道:「你既如此做了,何必與我去說?」

  這是要加深仇恨麼?

  還是要故意挑起劍宮與道門的大戰?

  「謝某殺人,從未不敢承認。」

  謝玄衣神色如常:「方航想要殺我,但可惜技不如人,所以被我所殺。修行界的規矩向來如此,人若殺我,我則殺之,這很合理。」

  商儀本想替方航辯駁。

  她與這位太上齋道子,從小一同拜入師門,修行習劍,算得上是半個青梅竹馬。

  方航為人一直被師門長輩誇讚。

  純良,中正,守矩,有道門風骨。

  按理來說。

  兩方對弈,她應該毫不猶豫,站在方航這邊-—---可龍文大陣所經歷的事情,以及剛剛的「打臉」,讓她意識到了一件事。

  或許,她從來就不了解方航。

  師門三申五令,此次北狩,不許與煙邪見面,偏偏方航要去。

  若是方航當真守矩,怎會如此?

  「所以—」

  商儀輕嘆一聲,忍不住問道:「龍文大陣那裡,謝嵊之死,也與謝山主無關?」

  「因果二字,哪怕退避萬尺,也會有所沾染。」

  謝玄衣輕笑一聲:「謝嵊就死在我面前,怎會與我無關?只不過不是謝某殺的他,而是他意圖自盡,將這盆髒水,潑到大穗劍宮身上。」

  這番話。

  若是先前說,商儀絕不會信。

  可現在,她有些動搖了。

  「謝嵊自盡未絕,傳音先出。」

  謝玄衣淡淡道:「最終,是妖族龍女看不下去了,她動的手,殺了謝嵊,奪了赤龍。這段影像,便在竹簡之中,你可以將其帶回道門,送至師尊舒寧手上,由她進行定奪。若是你們當真把謝嵊當做道門中人,大可以去妖國找『敖嬰』復仇。」

  「???」

  數里外看戲的敖嬰,此刻驚呆了下巴。

  她憤怒傳音道:「謝玄衣,你也太不當人了吧?」

  自己身在妖國,所以就拉出來背鍋?

  萬一崇龕大真人,真要以真身北渡,她該怎麼招架?

  商儀抿了抿嘴唇。

  她以神念掠入竹簡之中,看到了龍文大陣中的「部分真相」

  謝玄衣當然不會將完整影像,盡數放出,

  不過。

  他刻意留了個心眼,將謝嵊死後,崇龕黑袍浮現而出的畫面,露出了一小段。

  商儀很敏銳。

  這竹簡最後一幕,轉瞬即逝,但她卻看到了熟悉的「長輩」身影。

  「這是—」

  商儀瞳孔收縮。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

  但她依舊看出來了,這是道門大真人「崇龕」的神念殘影!

  她不敢置信地望著謝真。

  等等—

  崇龕大真人的神念,為何會在謝嵊體內?為何在江寧世子死後,會從洞天之中冒出?

  一剎。

  冷汗便從商儀後背滲了出來,打濕了白袍衣衫。

  這十年來。

  江寧世子盛名之廣,冠蓋大褚。

  赤龍氣運,天命之子,江寧謝氏未來扛鼎之人———.

  諸如此類的讚譽,商儀聽了不知多少。

  可在看到「崇龕」神念的那一刻,她感到了一陣寒意自心湖之中升起,原來這些年的盛名和誇讚,盡皆都是交易,是經營。

  可憐可笑。

  自己堂堂玉清齋主親傳弟子·

  竟然不知!

  江寧謝氏竟然與道門有如此之深的聯繫!

  此時此刻她終於明白,為何龍文大陣,謝真被自己誤解,卻不在眾人面前辯駁的緣故。

  事關如此重大。

  謝玄衣但凡抖出「崇龕」,此事該如何收場?

  如今商儀只覺得荒唐。

  別說方航了。

  或許她連生養自己數十年的「道門」,都根本不了解!

  「謝真山主。此事算是商儀,算是玉清齋,欠您的天大人情。」

  商儀深吸一口氣,她雙手抱拳,沉聲傳音道:「若能成功脫困,這枚竹簡內容,我會一五一十,向師門匯報。」

  「商姑娘,這枚竹簡,看完之後,便毀去吧。」

  謝玄衣平靜道:「這種東西,對你而言,留著只是禍害。謝某勸你返回道門,千萬守口如瓶,

  若真放心不下,便只告知你師尊一人,她若不信,便當一切沒發生過。」

  商儀意味深長望著眼前黑衣少年。

  她緩緩點頭,此後不再多言,就此馭劍離去。

  黃沙翻飛。

  謝玄衣馭氣來到敖嬰所在之處。

  果不其然,妖女此刻神色頗有怨念,這張絕美面容,籠罩著淡淡一層怒意。

  雖然簽了魂誓。

  但二人並非主僕。

  敖嬰性子直,直接出言嘲諷:「謝大山主,好大本事-—---這就是你的手段?你真就不怕我下個月便死在崇龕真人手下?」

  「崇龕速度沒那麼快。」

  謝玄衣淡定道:「北渡豈是易事,這等級別的大真人,真身北渡,被任何一位大尊發現,都有隕落之災。」

  當年飲之戰,他師尊趙純陽,北渡伐妖,追殺大尊途中,順手殺了不少妖修。

  但這可是趙純陽!

  這世上有幾個猛人,敢以真身北渡?

  一旦被妖國大尊群起攻之,陷入層層本命洞天圍攻之中,當世沒有一人,能說自己絕對脫困!

  至於崇龕,這位道門老二,自是無法與純陽師尊相比。

  「這叫什麼話?」

  敖嬰咬牙切齒道:「他北渡不易,所以你就把我供出來了?」

  「謝嵊之死,總要落在某人頭上。你替我擋災,便也算是替自己積德。」

  謝玄衣輕笑一聲。

  他能想到,返回大褚之後,會有多少麻煩。

  這次北狩死了許多人。

  方航之死,無論有沒有證據,太上齋都會算在自己頭上。

  這樁麻煩,謝玄衣並不在意。

  相比之下,還是謝嵊之死,更加讓人頭疼。

  不過有了商儀,以及剛剛送出的那枚竹簡,謝玄衣有很大把握,可以將這樁麻煩,摘出身外。

  「胚。

  敖嬰並不領情,怒罵道:「我替你積德,誰替我積德?」

  崇龕大真人,可是一個暴脾氣。

  她不清楚,這赤龍氣運,到底對崇龕而言意味著什麼——

  若是這位大真人肉身北渡。

  她該怎麼逃?

  「返回妖國之後,你便尋一處山清水秀的清淨之地。」

  謝玄衣單手握拳,於唇前放置,輕輕咳嗽一聲,正色說道:「洞天圓滿,龍血增補,又有赤龍氣運進腹。凝練道則,最多只要三五個月,若是順利,即便突破妖尊,可能也只需一年。」

  一年。

  對修行者而言很短。

  渾道人在洞天圓滿這一步上,便卡了整整十年。

  「這一年,我替你盯緊道門。」

  謝玄衣正色說道:「若是崇龕大真人真身提前離開大褚,我第一時間以『蓮花令」通知你。放心,我道門內有眼目,可以知曉崇動向。」

  「這有何用?」

  敖嬰了愜:「他來了,你還有辦法讓我逃掉不成?」

  「自然——·是沒有的。」

  「陽神之境的神通,區區一位洞天境,能如何招架?若一年之內,他動身北上,你即便施盡手段,也絕無生機。」

  謝玄衣幽幽道:「敖姑娘,先前讓你挑的山清水秀之地,便可作為一片上好的長眠之陵。」

  「好好好—.—」

  敖嬰皮笑肉不笑道:「原來堂堂謝玄衣也會說這般冷笑話。」

  謝玄衣罕見笑了笑。

  「放心。逗你玩的。」

  敖嬰收斂笑意,認真開口道:「其實我不怕崇龕北渡。一年之內,他若真身北上,我也有辦法逃過一劫--只不過你得答應我,若他當真動身離開道門,你須得知會一聲,你當真在道門認識人?那人靠譜嗎?你認識幾個?」

  「靠譜。當然靠譜。」

  謝玄衣也漸漸收斂了笑意。

  他忽然有些感慨,若是放在十年前,提起道門,他大概只有唐鳳書一位「朋友」,其實二人都算不上朋友。

  道門劍宮相爭。

  二人也一併相爭。

  當年打的不可開交,除了彼此爭鬥,也彼此欣賞。

  說是朋友,不如說更多是對手。

  可如今。

  道門之內,他可以信得過的,便不再只是一人。

  不再只有唐鳳書。

  還有一位。

  鄧白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