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得見神明
最後一問出口。
元帝二字。
在整座大殿緩緩盪開鍾吾臉上掛著的笑意緩緩僵硬這尊銀白大將殘念的眼神變得冷漠,無情:「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先前忘了告訴你,已經一千年過去了。」
謝玄衣平靜道:「一千年過去——-人會變得更聰明一些。作為一個坐在王座上的君主,想要裝作階下的凡俗臣子,需要很好的演技,只可惜你的演技實在太拙劣。」
鍾吾臉上笑意徹底消失。
「說到『弒君』的時候,你眼中的得意,並不是裝的。」
謝玄衣抬起頭來,環顧打量著這四尊破碎的銀像,他緩緩說道:「但可惜,你得意的不是成功弒君,而是這四位最得力,最有機會將你殺死的心腹,在最關鍵時刻的背叛,也沒能將你殺死-——
你得意的是自始至終,你都留了一道後手。」
鍾吾不再開口。
「你不知道,有些事情是裝不了的。」
謝玄衣面無表情道:「你被困在皇宮裡,被困在大月井下,所以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你只是通過一座大陣,掌控著魔下的鐵騎,巡守著破碎的城池,所以你不知道,外面那些離魅,對你的恨意抵達了何等程度——」
「正是因為不知道。」
「你才能輕飄飄的說出,如意之道,總有不如意時。」
謝玄衣憐憫地看著眼前偽裝成鍾吾的銀白殘念。
若是他踏入大月國。
便直入大月井。
或許。
他不會這麼快地察覺真相。
可是.—.
他在鐵鎖巷生活了一段時間,與那些離魅實實在在地接觸,感受了他們的思想。
更是因為珊蠻燃燒鮮血,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他才能夠踏入此地。
顛覆大月國的—是九百萬生靈的貪慾?
無論如何。
這個答案,他不相信,也不接受。
元帝錯就錯在,他把鍾吾扮演成了一個「自私」的弒君者形象,在他看來,這四位大將正是為求自保,才向他出手,若不是因為會死,這四人一定也會繼續忍耐。
這個錯誤很低級。
但也很合理。
一個人,越想通過「欺騙」來掩飾什麼。
就越「害怕」什麼。
謝玄衣能夠感受到青鯉對王座上那道身影的恨意。
他知道元帝在害怕什麼。
大月井被封鎖。
鐵騎巡遊,擊殺一切可能破壞古國秩序的存在。
元帝害怕的,就是這座本命洞天被外來者踏入,他的軀殼被破壞,本就奄奄一息的法身徹底被摧毀。
大道崩塌。
只需輕輕一推。
正如「鍾吾」先前所說———-壓倒駱駝,往往只需要一根稻草。
而那根稻草,卻並非是貫穿王座的長槍。
而是此時,此刻。
來到此地的人。
「如果我沒猜錯,若是現在拔出那杆長槍,王座不會崩塌,但坐在王座上的那具肉身卻會破碎。」
謝玄衣緩緩說道:「若是放在一千年前,如意大道的道則之力會隨著主人隕落,一同破碎——
只可惜這一千年來,你為了苟活,將全部道則都注入了這座本命洞天之中。不妨猜猜,你用『如意大道』許下的願望是什麼?」
大殿前堆積的屍山,過去千年,未曾化為枯骨。
屍山血海,依舊新鮮。
大殿上的巨像只是稍稍生了鐵鏽,並未倒塌。
這裡的一切,都嶄新如昨。
「.—·時間凝固?」
護著青鯉的敖嬰,此刻小聲開口,聲音里滿是不敢確定。
之所以不確定。
不是因為難猜。
而是因為—
這種願望,如果能夠達成,也未免太過離譜了一些!
這世上沒有人能夠逃脫死亡,能夠逃離時間。
或許真仙是一個例外。
但如果元帝當年真的是在「最後一步」,遭受刺殺,那麼這如意大道,便有可能晉升成為了「真仙級」的規則之力!
在這麼一座完全封鎖,與世隔絕的本命洞天內部,真仙之力,或許還真的能夠完成此等逆天之跡!
如意大道,對井底洞天的封鎖,
是各種意義上的封鎖。
時間被凍結,只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流逝。
所以哪怕千年過去,皇血依舊未曾流滿長階。
「謝真。」
「孤小了你。」
鍾吾的神念緩緩變化,不再是身覆銀甲的巍峨身影,他重新變回了一團螢光。
這縷螢光站在千階之下。
他背負雙手,大袖飄搖,面容模糊,光芒閃逝之間,有無數面孔,飛掠而過,如同一張張面具,交疊覆蓋。
謝玄衣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仿佛回到了皇宮入夜與聖后相見的那一刻。
又仿佛是玄水洞天得見彼岸之時。
聖后的臉上,初主的臉上,都是如此。
這是一人。
亦是千萬人。
「看來你對外面,並不是一無所知。」
謝玄衣輕笑一聲。
對於元帝喊出自己的「名諱」,他並不覺得異。
這座洞天雖然被封鎖。
但護國大陣卻處於正常運轉的狀態之中。
那些鐵騎,便相當於元帝的眼目。
這些眼,看到自己,並不值得異。
「這是孤的國,孤當然知道一切。」
元帝的面容不斷變化,但他的眼神卻沒有變過,冷漠又孤高,自負又驕傲。
在氣運衰敗之年,他以一己之力,煉化了九百萬生靈。
如果沒有最後的背叛。
或許他已經成功得證「真仙」之道!
這樣的人,有資格驕傲。
「人早死盡,國已不國。」
謝玄衣搖了搖頭,平靜道:「找塊銅鏡照照吧,你已經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一縷掙扎求存的殘魂罷了·——難道你當真以為所謂的如意大道可以完全凝固時間麼?」
元帝臉上笑容僵硬。
因為謝玄衣說的一點也不錯。
皇座上的血依舊在流,只不過流得十分緩慢。
換而言之。
即便沒有外來者,這座本命洞天一切都保持不變,元帝一樣會死。
在這種情況下。
千年與一瞬,並無區別。
「謝真———你我無需為敵。」」
元帝深吸一口氣,即便謝玄衣的話語刺痛了他,他依舊沒有發作。
作為執掌如意大道的君主。
沒有比他更加清楚,人心二字,是為何物,
元帝剛剛以鍾吾身份所說的那番話-——」-人心易變是真的,慾壑難填也是真的。
「你剛剛說,你想要『神明果」?」
元帝伸出手掌。
虛空之中,無數道則飛掠,纏繞。
漆黑夜幕被光明照耀,千絲萬縷的如意道則,在元帝掌心匯聚成為一枚小型渦旋。
謝玄衣平靜看著這枚渦旋里的畫面。
是了。
這就是自己當年所看到的「造化」。
所以..—
大月井中,能夠直面本心。
原來是這麼一個道理,
元帝所修行的「如意大道」,封鎖了這座本命洞天,這也導致了大月井的觀井異象。
神明果是假的。
但也可以是真的。
能夠將這座井底洞天時空封鎖的如意道則,已然接近真仙級。
謝玄衣相信,這種級別的如意道則,完全可以凝聚出一枚神明果。
「這就是一枚貨真價實的『神明果』。只要你點頭,我就可以將其贈給你。「
元帝面容緩緩變化,他注視著謝玄衣雙眼,最終這張面容變得平和,聲音也變得溫柔如同春風。
他看著謝玄衣,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終於看到你了—」
謝玄衣也笑了。
他看著這枚果子,眼中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跋山涉水。
這一見,相隔了許多年。
相隔了兩世。
原來直面內心最渴望的東西·—竟是如此感受。
若是站在大月井邊。
便只能看著井底月,水中花,
可若跳入井中,便能親眼目睹幻夢成真,唾手可得。
「這就是傳說中的「神明果」?」
敖嬰護著青鯉,心中感慨。
隔著數十丈,她都能感受到這枚神明果散發出的道則之力——
這等神物,若是就此吞服下去。
如謝真這樣天才絕艷的人物,應該可以立地塑成神胎吧?
她低下頭,神色有些擔憂,青鯉依舊神色木然,好似一塊榆木疙瘩。不知為何,原先還好端端的小傢伙,此刻魂魄好像真的出竅一般,愜愜出神,眼晴死死盯著王座,直至此刻都沒有回過魂來。
「要想得到這枚『神明果」,很簡單。」
元帝凝視著謝玄衣的雙眼,一字一句緩緩開口:「殺了你身後的那兩位龍裔。」
「???」」
此言一出。
敖嬰心湖中的不安,驟然放大數百倍。
她看到。
謝玄衣緩緩回首,望向了自己。
眉心那座金燦洞天,劍鳴聲音也低沉響起。
「殺了她們,就能得到神明果?」
謝玄衣輕聲笑了笑,警了眼敖嬰,重新望著元帝。
「不錯。」
元帝幽幽開口:「你從屍山血海中走來,都面不改色,想必應該殺了很多的人—-殺兩個龍裔,對你而言應該不是難事吧?」
「當然不難。」
謝玄衣笑著點頭,道:「我最擅長殺人了。」
話音落地。
下一刻。
劍氣進發,一縷金芒暴漲掠出金芒速度極快,瞬間掠出,瞬間收回一切只在瞬息之間。
元帝不敢置信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膛。
這具殘念之身,雖然只是王座上本尊分散出的一縷神念,但也足夠強大,遠不是洞天可以觸碰,此刻被一劍洞穿,胸膛之處,破開了一道細狹的窟窿!
「陰神巔峰,接近陽神的神魂之力?」
元帝神色蒼白,有些困惑地看著面前只有十六七歲的黑衣少年。
謝玄衣不再隱藏【沉】。
金劍高高懸在頭頂。
凝聚至九成的滅之道則,化為漆黑雷霆,繚繞在衣袖之中。
他緩緩開口,一字一句道:「忘了告訴你,我也是一位弒君者。」
(今日三更完畢。下一更在明天中午12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