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虛空橫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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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陷入短暫的靜默,
老人坐在椅上,她原先蒼白的面容多出了幾分紅潤血氣,因為不死泉水汽滋補的緣故,那道撕心之傷已經盡數痊癒。
所以。
她本就不想活了。
她想用生命,來印證這漫長歲月里最大的困惑。
青鯉到底是什麼人。
如果謝玄衣不來,鐵蜂對鐵鎖巷這些離魅下手,她相信那個將自己從渾沌中拯救出來的「他」,會覺醒,會出手。
謝玄衣沒有直接答應珊蠻的請求。
他看著老人雙眼,默默攏手掌,輕輕嘆了口氣,問道:「所以這枚石符,其實已經打磨完整,沒有什麼更多的工序——你邀我進屋,只是希望我帶青鯉離開?」
「是..
老人眼神澄澈,緩緩地道:「大月國主城被元帝的意志籠罩,像你這樣的外來者若是入內,即便能夠僥倖避開鐵騎,也一定會被大陣察覺,遲早會被圍攻——這枚石符汲取了國主的道則之力,
可以保護你不被攻擊。這是我初生之時,教我的。」
正是因為這樣的石符。
她才能在若干年前,與青鯉一同行走,安然無恙。
謝玄衣無奈問道:「若是我拒絕?」
「我的大限已經快要燃盡。」
老人平靜說道:「這漫長歲月,我已記不清從何而起,但『鐵鎖巷」大概便是我的終點——-若是你拒絕帶走青鯉,我死之後,她難免要獨自一人,漂泊流浪。」
大月國秩序崩塌,離魅能夠誕生,便已經是一種奇蹟。
它們生如春蟬,大多活不過四季。
而青鯉的壽命,則似乎沒有盡頭。
那些離魅,註定無法陪她走下去,哪怕只是作為時間長河中的一朵浪花,也不夠資格。
「謝真..
老人笑著說道:「我知道這不是你的真名,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我還知道,你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從謝玄衣踏入鐵鎖巷的第一刻起。
她便感受到了這個少年的不同。
青很喜歡這個少年。
與其他離魅的喜歡,不是一種喜歡。
現在她大概知道了原因·—-這少年身體裡似乎蘊含著無窮無盡的生機,先前只是微微彈指,饋贈了自己些許生機,便治好了將死之症。
與離魅待在一起,是青鯉在治癒這些離魅。
而與謝真待在一起,則是謝真在治癒青鯉。
這座古國被絕望和死亡籠罩。
對她們這樣的怨魂而言,青鯉是一束光。
對青而言,謝真是另外一束光。
「我希望你帶青鯉離開,不止是離開鐵鎖巷,而是離開———-大月國。」
老人微笑道:「離開這個被絕望浸滿的地方,去一個有太陽的國度,讓她開始新的生活。「
「對不起———這種事情,我即便竭盡全力,也未必能夠做到。」」
謝玄衣不忍說謊。
他向來信守承諾,說一不二。
有些事情,他做不到,便不會輕易給出諾言。
如今,大月國鐵律傾塌,北狩遭受妖族入侵———
他也只能勉強自保。
「你果然還是不了解他的偉力嗎?」」
老人輕嘆一聲。
她知道,眼下時間短暫,自己這漫長一生所經歷的故事,無暇說給眼前少年慢慢細聽。
先前她只是簡單說了青鯉從渾沌中救了自己,因此自己將青鯉奉為神明。
其實這一路走來,有許多神跡,
未曾親眼見證者,永遠無法體會,
「你說,你曾看見————這裡結了一顆「神明果」?」
老人注視著謝玄衣雙眼,忽然拋出一個問題。
不待謝玄衣開口。
她輕聲道:「可知我最先為何勸你,不要去爭,若有可能,直接放棄這樁機緣。「
「.—為何?」
謝玄衣微微皺眉,不明所以。
「不是因為那個時候,你我並不相熟。」
「也不是因為元帝意志殘存,大月井有去無回。」
「只是因為「這一切,可能只是鏡花水月,琉璃幻夢。」
老人平靜道:「他曾帶我去過一次大月井,僅僅只是站在井邊,以神念匆匆警上一眼,我便好像看到了初日升起,陰霾退散,整座古國都恢復了光明。或許一千個人向井中望去,會看到一千個不同的物事。」
謝玄衣從未聽過如此之事。
他神色複雜地看著老人。
若真如此...—.
自己當年看到神明果,倒也是合乎情理,他前世最大的遺憾,便是未能兼修兩條劍道。
而這一世。
這份遺憾,依舊存在。
珊蠻輕笑道:「知曉這些,你還要去嗎?」
謝玄衣沉默長久,緩緩點頭。
如他這般的求道者。
若因三言兩語,就萌生退意,如何得證大道?
老人再次笑著問道:「即便知曉,大月井中,可能是鏡花水月,可能什麼都沒有————」-你依舊要去?」
「去。」
謝玄衣平靜道:「哪怕只是井中只是虛無,我也要親自看上一眼。」
「很好—·
老者微笑說道:「算算時間,也該差不多了。」
時間差不多了,這是什麼意思?
謝玄衣了一下。
下一刻。
轟隆!
木屋的隔音陣紋忽然震顫起來。
二者之間的交談,其實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蹲在屋前拽著辮尾的青鯉,早就感到了無聊,正當她準備站起身子之時,鐵鎖巷盡頭被火海焚黑的古舊牆壁一下子被一尊人高馬大的鐵騎撞碎,小姑娘神情慘白,頓時一屁股跟跪坐倒在地,手腳並用,慌亂向後退去。
轟隆隆隆一騎當先。
隨後便是千軍萬馬。
但這些鐵騎洪流,並沒有如以往那般衝殺碾壓過去,在擊垮了一座牆壁之後,那率先抵達鐵鎖巷的幽暗鐵騎,勒緊韁繩,驟然停住前進之勢,這些鐵騎並沒有靈智,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大陣掌控。
鐵騎洪流正中居後的戰車之上,端坐著一尊如山的巍峨將領。
那大將抬起手掌。
無數鐵騎懸停在即,結束了這場漫長又枯燥的沖陣。
謝玄衣逃,它們追。
這場追趕,已經持續了很久。
但真正讓它們停下的原因,並不是追到了「正主」。
而是.
在這座小巷附近。
萬夫長感受到了一股更強大的,更有威脅,更吸引它的力量。
「嗚鳴!」
青鯉小臉煞白,被嚇壞了。
「別怕,我在!」
謝玄衣推門而出,一把將小姑娘抱了起來,神魂之力注入小啞女眉心之中,撫平那亂驚恐的心湖。
他神情陰沉,看著那距離不過百丈的鐵騎洪流,以及那坐在戰車之上猶如巍峨大山的萬夫長。
眉心金芒已經開始醞釀。
鐵騎追殺而來,其實並不算什麼。
只要馭劍。
謝玄衣就有信心逃離。
但真正讓他心湖感到沉重的·—
是此刻鐵鎖巷上空,那一道緩緩裂開的虛空縫隙。
「!」
先前那尊沖陣高大鐵騎,率先擊碎的牆壁,正是鐵蜂的暴斃之處。
鐵蹄之下,踩踏著這尊大妖的破碎屍骸。
此刻。
那高大鐵騎抬起頭顱。
他頭頂正上方,約莫百丈高度,一片虛空正被「緩緩」撕裂,無數銀色光火進濺。
「肉身橫渡..」
謝玄衣低聲開口,吐出這四個字。
他很清楚。
這一幕意味著什麼。
橫渡虛空,需要極其強悍的完美體魄,或者一條無比完整的圓滿道則庇護肉身,才能做到。
當然,所謂的「橫渡」,也不能跨越太遠距離。
跨越距離越遠,虛空洪流越可怕。
絕大多數時候,只有陽神,才能極其穩定地施展這份神通—」
也有鳳毛麟角的極少數陰神,可以進行橫渡。
轟隆!
此刻,虛空被徹底撕裂,整片陰暗天宇,都被銀色光芒覆蓋,這千年來都沉浸在黑暗中的破碎古國,此刻迎來了無數耀眼白光,仿佛雷霆降世,將整座鐵鎖巷上空都布滿,一時之間,整片天宇都渲成白晝。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一主一仆,降臨天地之間。
為首者神情孤傲,背負雙手,袖袍翻飛,大有脾睨眾生之氣勢,天頂在雷霆之後重歸寂滅,渾沌黑暗之中,他的身影被陰籠罩,但一雙眼眸卻燦若星辰,直接落在了鐵鎖巷盡頭的黑衣少年身上。
謝玄衣眉心的劍氣洞天,劇烈搖晃。
沉暴躁震顫,準備護主!
滅之道則,更是凝聚到了九成!
隨時都抵達圓滿,直接晉升許多年前,他便聽過鳩王爺的盛名。
當年晉升陰神之後,他在北境長城邊際遊歷,闖蕩,一邊斬殺妖魔,一邊磨礪劍道——殺了不少妖尊,其中也有許多妖族天才。
鳩王爺。
乃是當年妖國排在前三的人物,
某種意義上來說。
若是飲之戰再次爆發。
鳩王爺和謝玄衣,便是兩國高層,視為同級的誅殺目標。
可惜的是,當年謝玄衣遊歷北境,擊殺妖族,隱姓埋名,極其低調,聲勢鬧大之後,便就此抽身———
直至最後,都未與鳩王爺交手。
此刻,鐵鎖巷天地俱寂。
「王爺—這便是殺了鐵蜂和熔蟬的人族修士—
持握熾翎令的池五,聲音很輕,或許是因為興奮之故,隱隱有些顫抖:「他是謝真!」
懸於天頂的大袍身影,神色冷漠地注視著身下鐵蜂的屍骸。
鐵蜂已經被鐵蹄踏碎,死得不能再死。
鐵蜂,熔蟬,這兩位都是凝聚了殘缺道則的半步妖尊存在—
他本以為。
這二人之死,應當是人族陰神斬殺所為。
現在來看,實在有些出乎意料。
堂堂半步妖尊,竟然是死在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手上,還有一位,竟然是連求救訊號都來不及傳出!
「謝真.」
鳩王爺看著黑衫少年,微微皺眉。
吞魂得來的那些北狩修士記憶中,似乎提到了這個名字。
片刻後。
他輕聲問道。
「你,就是謝玄衣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