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括與李牧來到了樂毅院落門前的時候,有馭者正在駕車,而得知趙括與李牧的身份以及來意之後,他顯得很是恭敬,並沒有田單的家臣那樣的張狂,他帶著兩人走進了樂毅的院落里,剛剛走了進去,趙括就有些驚訝,在院落里,放著不少草靶,其上還插著羽箭,這哪裡是什麼院落,這分明就是軍旅的校場。
李牧到來的時候,非常的激動,樂毅幾乎是代表了一個時代將軍的最高成就,在趙國,沒有人不尊敬他,尤其是作為一個趙人,他的地位比田單不知要高了多少倍,李牧說著關於樂毅的那些傳聞,好比一個即將要見到偶像的鐵桿粉絲,不過,趙括就平靜多了,在他眼裡,或許樂毅在歷史上的地位還不如自己身邊這個年輕人呢。
「我曾經數次來過這裡,想要拜見樂毅將軍,可是...每次來到這裡,我就很害怕,又不敢進去。」
可是,當李牧真正看到樂毅的時候,心一沉,趙括仿佛聽到了什麼破碎的聲音,樂毅的確是威震一時的名將,可問題是,他成名那是在幾十年前,此刻的他,實在是太過年邁了,他躺在床榻上,側著頭,牙齒也全部掉光了,就是頭髮都沒有剩下多少,整個人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那是腐朽的味道。
樂毅老矣。
藺相如如今不過五十多歲,而樂毅比他要大了一輩,此刻茫然的躺在床榻上,眼神渾濁,看到前來的兩人,他看起來有些開心,他叫道:「趙奢?你與騎劫來看我了?」,說著話,口水便流了下來,他也不擦,李牧一愣,隨即看向了趙括,趙括早已猜到可能會是這樣的局面。
這個時代的人並不長壽,藺相如的年紀放在後世也不大,卻已經是遲暮之年,朝不保夕,何況是比他更加年邁的樂毅呢?一旁的馭者解釋道:「請你們不要怪罪,將軍癱瘓在床榻已經很久了,他糊塗的時間多,清醒的時間少,也認不出什麼人來了...他可能是將您當成了馬服君。」
他上前擦拭了樂毅嘴邊的口水,方才以夾雜著哭音的哀求道:「將軍,馬服君與騎劫已經逝世很久了,這位是馬服子趙括,這位是李牧,他們都是趙國有賢名的年輕人,他們是來拜見您的。」
樂毅恍惚的問道:「他們死了?」
「對,他們已經逝世了。」
「誰死了?」
「馬服君與騎劫。」
「對...他們死了。」,樂毅茫然的點了點頭。
樂毅這副模樣,別說是去打仗,就是要正常的生活都很困難,趙括有些能體會到趙王的痛苦了,明明有這樣的名將,可是卻不能用,趙括緩緩坐在了樂毅的面前,李牧坐在了他的身旁,趙括這才說道:「樂毅將軍,我是馬服君的兒子,我喚作趙括,這次是來拜見您的。」
「趙括...趙括啊...」,樂毅重複了很多次,仿佛才記住了他的名字,可又跟他問道:「趙...什麼?」
「趙括。」
「趙括!」,樂毅準確的說出了他的名字,頓時,他很開心,用力的笑著,他記住了趙括的名字,他這才不安的問道:「你因為什麼事情來找我啊?」,他神色一驚,急忙問道:「趙國又出事啦??」
李牧看了看趙括,趙括忽然笑了起來,他說道:「請您不要擔心,趙國並沒有出事,一切都很好,我只是因為聽聞了您的英勇戰績,所以來拜見您的。」
「好啊...好啊,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來拜見我了,他們都把我忘了。」
「沒有人忘記您,不只是現在,就是以後,也不會有人忘記您,會有很多傑出的人,都將自己比作您,將這作為最大的榮譽,我覺得,甚至是幾千年之後,也會有人記得,曾經有位英勇的將軍喚作樂毅,後人都會談論著您的事跡,以您為榮。」,趙括認真的說道,完全不像是勸慰。
「你騙我。」
「您是能洞察所有事情的將軍,誰能騙到您呢?我說的都是實話。」
「趙括...你是很好的人,但是,你不要跟騎劫這樣的人交往,騎劫他只會談論兵法,他是不懂戰事的。」,樂毅說著,還瞪了李牧一眼,繼續說道:「跟這樣的人相處,得到的益處是不如壞處的。」
李牧有些懵,他急忙解釋道:「樂毅將軍,我是李牧,不是騎劫。」
「想當年啊...」,樂毅的眼裡亮起了光芒,「子之那個小人發動了叛亂,攻打大王,而齊國不幫著我們平定叛賊,卻趁機發動了攻擊,攻占了都城,殺了大王,要覆滅燕國,好在我與大王擊退了齊人,這樣的大仇,怎麼能不報呢?我帶著人,擊潰了齊國所有的軍隊,攻占了齊國的都城,覆滅了齊國....」
「要不是...燕王他想要殺我,我早就為燕占據齊之地,以齊國的肥沃,以燕國的勇武,再並三晉!哪裡還有秦人囂張的份?」,他忽然看向了李牧,罵道:「這都是你這個豎子的錯啊!」
那時候我父親都沒出生呢!李牧有些委屈的看著樂毅,「將軍,我是李牧,並非是騎劫啊。」
樂毅不理會他,又說起了很多的趣聞,大多都是從前他所經歷的戰爭,趙括並沒有感覺到一絲的不耐煩,相反,他很喜歡樂毅所說的這些故事,樂毅在很久以前,就因為疾病癱倒在了床榻上,他的朋友都已經離開了,也就沒有什麼人再來見他,這樣一個糊塗的糟老頭,見了也得不到什麼利益,還來見他做什麼呢?
樂毅從不曾說過這麼多的話,也沒有這麼的開心過,他一直都在笑著,他說道:「齊國啊,他原本就是霸主之國,如今也留著霸主的基業,土地廣闊,人口眾多,以弱小的國家來對抗強大的國家,是不能單獨去攻打他的,若一定要攻打,就必須要聯合趙國,楚國,魏國來一起攻打他啊。」
「樂毅將軍您說的很對。」
「唉...」,樂毅忽然長嘆,他有些悲傷的說道:「我說的並不對,天下最難當的,大概就是將軍了,打輸了,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打贏了,也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無論是哪個國家,都不能容忍一個戰無不勝的將軍啊,趙括,你千萬不要打太多的勝仗,不然大王是要殺你的。」
一旁的馭者臉色大變,趙括卻是若有所思,樂毅在燕國的功勞很大,所以他被驅逐了,田單在齊國的功勞也不小,他也被驅逐了,而白起...趙括思索著事情的可行程度,方才站起身來,朝著樂毅一拜,說道:「多謝將軍您的教誨,我知道了。」
樂毅笑著點了點頭。
趙括走上前,擦掉了樂毅嘴邊的口水,他說道:「將軍,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我以後,還會常常來拜訪您的。」
「好,好...」,樂毅非常的高興,馭者將趙括他們送出去之後,樂毅還很開心的對馭者說道:「趙括和騎劫還要來拜訪我,他們說,他們還要來拜訪我。」
「對,將軍,他們是這麼說的。」
樂毅躺在病榻上,似乎在想著他們什麼時候會再來,笑呵呵的跟著自己嘀咕些什麼,馭者擦了擦眼淚,又問道:「那今天咱們還要出去轉轉嘛?」
「不用啦...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