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毛遂的手放在劍柄的時候,龐煖就已經知道他要做什麼了,在與平原君同行的諸多門客里,毛遂是他最為欣賞的一個,他本來是想讓毛遂留在平原君的身邊,能夠為平原君出謀劃策,可是毛遂不肯,他說:門客是要為家主解憂的,如今平原君所擔憂的事情是趙國的安危,身為門客,他拼死也要為平原君解決他所擔憂的事情。
龐煖便將他帶在了身邊,自己畢竟年邁,身邊還是需要一個身強力壯的門客隨行。
正當毛遂要發作的時候,荀子到來的消息,迫使他放棄了自己的想法,楚王非常的開心,荀子這樣的賢人,無論是在哪個國家,都會受到極大的尊崇,就是蠻夷之國的秦,楚也不例外,荀子曾趕到秦國,秦王非常尊敬他,帶著他去參觀秦國,荀子對秦國制度的評價也很高。
至於龐煖,此刻卻是一臉的茫然,荀子不是在趙國麽?怎麼會出現在楚國?
楚王急忙走向了門口,武士們領著荀子,以及另外一人,走進了王宮之內。荀子依舊是那副淡然的模樣,看不出喜怒,而站在他身後的人,只是低著頭,讓人看不到他的臉。楚王極為恭敬的扶起了行禮的荀子,扶著他走到了最靠近自己的位置上,急忙又吩咐武士們準備宴席。
龐煖微笑著,看著對面的荀子,兩人是故友,互相拜見之後,方才坐了下來。
楚王說道:「寡人一直都很想要與您相見,派去的使者被齊人阻擋在外,不能當面向您訴說寡人的心愿,寡人因此感到遺憾,沒有想到,寡人終於等來了與您相見的機會,寡人聽聞,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從遠方到來,這是愉快的事情。請允許寡人設宴來款待您。」
龐煖靜靜的看著面前瘋狂向荀子獻媚的楚王,自己在這裡說了半天,連一盞水都沒有喝到,荀子一來,反而就要設宴款待...不過,他隱約覺得,荀子來到楚國,肯定也是與戰事有關的,他應該是來幫助自己的罷?
荀子笑著說道:「我這次是因為受到邀請,方才趕到了楚國。」,他說著,看向了自己身後的那人,楚王一愣,自己貌似也沒有派人去邀請啊,站在荀子身後的那位,終於是抬起了頭來。楚王並不認得這個人,他看起來神情憔悴,雙眼通紅,在回到了自己最為熟悉的家鄉之後,這位曾經的鐵血將軍,也是忍不住的在馬車上哭出聲來。
熟悉的建築,服飾,悅耳的話語。
臨武君覺得,哪怕是死在這裡,或許也值得。
「罪臣先,前來請罪。」,臨武君半跪在了楚王的面前,楚王皺著眉頭,忽然反應過來,叫道:「臨武君項先?」,在楚王的父親楚頃襄王的時期,臨武君曾受到重用,可是,他慘敗給了白起,使得楚國丟掉了巫郡和黔中郡,他畏罪潛逃,成為了楚國的恥辱,楚王反應過來,臉上滿是憤怒,「您犯下大罪,怎麼還敢回來?」
臨武君低著頭,說道:「臣是來向您請罪的,請您處置。」
說著說著,他忽然咧嘴笑了起來。
這讓楚王更加的憤怒,質問道:「您因為什麼事如此的高興呢?」
「臣已經很久沒有說楚語,我是因為自己的鄉音沒有任何改變而開心。」
楚王沒有再質問他,看了看一旁的荀子,方才認真的說道:「楚國有自己的法度,沒有因為他人的勸說而免掉懲罰的道理。」,顯然,他已經知道荀子的來意了,荀子搖了搖頭,說道:「法度一來是要懲罰人的過錯,二來是為了警示他人莫要效從。臨武君的過錯,是他沒有能抵擋秦人的進攻。」
「楚國殺死戰敗的將軍,我想是想要讓將領們能夠死戰不退,寧可戰死沙場,也不要受罰被殺,可是,這樣的制度真的合理麽?我聽聞,天下沒有生來就知道所有道理的人,人通過學習來彌補自己的不足,發揚自己的優點,僅僅因為一次戰敗而殺死帶兵的將軍,不給予他們反思的機會,這就是楚國如今沒有將軍的原因啊。」
「若是您能寬恕臨武君的過錯,楚國的將領們不會再躲在家裡不敢出戰,只有不懼怕失敗的人,才能成功,您覺得,這樣的作法是對的麽?」,荀子問道,楚王思索了片刻,方才笑著說道:「寡人明白了,寡人是個愚笨的君王,若是沒有您這樣的賢才提醒,只怕要犯下很多的過錯,不知道您能否留在寡人的身邊呢?」
荀子一愣,秦王當初都不敢直接開口招募自己,這楚王倒是有些意思啊。
看到荀子不答,楚王又看向了臨武君,他皺著眉頭,說道;「寡人寬恕您的罪行,您以後就不再是楚國的封君,請您去軍中做個都尉罷。」,臨武君急忙拜謝楚王,又謝過了荀子,這才離開了王宮,他這樣的小都尉,是沒有資格待在王宮裡的,走出王宮的時候,臨武君,不,項先,只覺得渾身無比的舒暢,就好像一座壓在身上的大山被移開,眼裡燃燒著鬥志。
「白起...」,他抬起頭,望著湛藍的天空,念出了仇敵的名字。
王宮之內,楚王繼續在跟荀子交談,將龐煖完全晾在了一旁。龐煖並沒有急著說什麼,而毛遂卻是忍無可忍,他直接從龐煖的身邊走了出去,走到了楚王的身邊,一把抓住楚王的手,楚王一臉懵逼的看著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毛遂這才憤怒的說道:「合縱之事,對楚國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
「今楚國有五千里的土地,有百萬持兵的士卒,這是霸主的姿態啊,以楚國的強盛,天下也沒有哪個國家能夠阻擋。白起,不過是一個庸碌的小人而已,帶著幾萬秦國的軍隊,帶領士卒來與楚國交戰,一戰攻下了鄢郢,再戰燒毀了夷陵,三戰而侮辱了您的先人。這是連趙國都會感到羞恥的百世都不能遺忘的仇恨啊,而您卻不知道向秦國復仇!」
「合縱的好處是在楚國,而不是在趙國啊。」
「如今魏國與韓國都答應了要派遣救兵,若是楚國與趙國會盟成功,聯合魏,韓,滅秦在上黨,乘機西進,那您也可以報仇雪恨,收復失地,重振楚國之威,如此好事,您卻不能定奪,這是因為什麼呢?!」
毛遂今年只有二十五歲,他抓住楚王的手臂,面無懼色,一隻手放在了劍柄上,怒視著楚王,楚王要比毛遂要高出一個頭來,卻還是為他的勇氣而折服,腦海里再次浮現出在秦國所受到的侮辱,楚王臉上既是羞愧,又是憤怒,他看向了遠處的荀子,他自己還是拿不定主意。
荀子撫摸著鬍鬚,他平靜的說道:「昔日,子夏問孔子:應該如何對待殺害父母的仇人?孔子說:睡在草墊上,枕著盾牌,不能做官,和仇人不共戴天,無論是在集市或者在官府,但凡遇到他就要跟他決鬥,兵器常常帶在身上,不必回家去取,時刻做好殺死他的準備。」
「懷王受到秦國的哄騙,死在秦國,楚人就像父母死去那樣的悲傷,為懷王哭泣,您是懷王的孫子,您應該要如何對待您的仇人呢?」
楚王咬著牙,猛地扯開了毛遂的手,拔出了腰間的短劍,叫道:
「寡人與秦!弗與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