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二章

  師徒相殘,何其諷刺!

  聞言,夜落內心也一陣悲戚,說不出的難受。

  在他印象中,師尊向來不曾虧待任何弟子。

  七師弟「玄凝」心性愚拙,入門之後,修為遠遠落後於其他同門,心中常有自卑之意。

  可師尊卻言稱,玄凝勤能補拙,大器晚成。

  流水不爭先,爭的是滔滔不絕。

  大道修行,也當如此。

  五師弟「王雀」身世坎坷,背負血海深仇。

  是師尊在暗中幫其查探仇敵線索,為其鋪路,最終讓王雀得償所願,報仇雪恨,徹底打碎心結。

  二師兄「景行」性情溫醇謙恭,不喜殺生,曾在外出遊歷時,被魔門的一些老傢伙以『論道』為藉口,諸般欺負。

  師尊得知消息,大發雷霆,大動干戈,一口氣將那那些魔門老傢伙打得頭破血流,哭爹喊娘。

  自此以後,師尊在大荒天下有了一個新的綽號:護徒狂魔。

  除了景行、玄凝、王雀,其他同門哪個不曾被師尊視若己出對待?

  不提其他,且說火堯,自幼被師尊帶回師門,留在身邊聆聽教誨,從不曾受過任何冷落!

  這是太玄洞天人所皆知的事情。

  而此時,看著火堯跪伏於地,惶恐求饒,夜落內心也是五味雜陳。

  沒有同情,只覺得火堯可憐、可悲!

  「師尊,弟子錯了,弟子再也不敢了!」

  火堯痛哭流涕。

  蘇奕沉默片刻,道:「這次前來幽冥界的行動,是你自己所為,還是由毗摩指使?」

  火堯猶豫了一下,這才說道:「是……大師兄做的決斷。」

  蘇奕再問:「你為何敢肯定,我會前來葬道冥土?」

  火堯低聲道:「弟子抓了那鬼燈挑石棺一脈的傳人,從其口中得知了一些線索。」

  「除此,弟子也曾從那桃都山君口中得知,師尊曾闖過葬道冥土,並且被困在那葬神遺蹟足足三年之久,故而推斷出,若師尊真的輪迴轉世,當得知葬道冥土出世的消息後,定然會前來。」

  蘇奕道:「桃都山君如今在何處?」

  火堯低著頭,道:「此人懷疑我另有企圖,在抵達葬道冥土不久,他便藉機逃遁,潛入葬神遺蹟深處,至今……不曾再顯露蹤跡。」

  蘇奕再次沉默了。

  許久,他才說道:「我給你兩條路選,第一條,自廢修為,自今以後,你我兩不相欠,再無任何瓜葛。」

  火堯臉色大變,倉惶道:「師尊,那第二條路呢?」

  蘇奕神色不悲不喜,一片淡漠,「由我親手廢了你。」

  轟!

  火堯如遭雷擊,跪伏在地的軀體都顫抖起來。

  他曾叱吒風雲,縱橫大荒天下,享盡榮華富貴,無論到哪裡,皆會迎來數不盡的讚譽和奉承。

  可若修為被廢,就註定將從雲層之上跌落無盡深淵,過往所擁有的一切,都將煙消雲散!

  這樣的落差,誰甘心承受?

  火堯如若崩潰般,嘶聲喃喃:「這等懲處,比之滅我性命殘忍何止十倍百倍?若如此,又與生不如死何異?」

  「不!我就是死,也斷不會接受那跌落凡塵,苟延殘喘的活法!」

  他猛地抬頭望向蘇奕,眼睛發紅,目眥欲裂,瞳孔充斥暴戾瘋狂之意,「師尊,徒兒已經誠心悔過,悔不當初,您……為何就不能給徒兒一個洗心革面的機會?」

  聲音都透著一抹癲狂之意。

  蘇奕靜靜看著火堯,沒有說一個字。

  火堯似感受到蘇奕那平靜之下不容違逆的態度,整個人似徹底崩潰,哈哈大笑道:「罷了,師尊要殺徒兒,動手便是!到那時,大荒諸天所有人都會知道,師尊您是何等冷酷無情!」

  夜落眉頭緊皺,再忍不住道:「師尊,讓我來動手送火堯上路吧!」

  他內心充斥著說不出的怒火。

  一個欺師滅祖的叛徒,一個在前不久還曾張狂到大肆對師尊動手的混帳,到最後還敢指責師尊無情,這何其荒唐?何其喪心病狂?

  「你莫要插手。」

  蘇奕深呼吸一口氣,按捺下堵塞於胸膛間的失望情緒。

  他沒有再遲疑。

  掌指捏印,按在火堯頭頂。

  轟!

  剎那間,火堯那一身玄幽境層次的道行皆被震碎,煙消雲散。

  肉眼可見,火堯原本英俊的容貌一下子像蒼老了無數歲,肌膚似失去光澤,乾癟下去。

  「修為!我的修為!!」

  火堯披頭散髮,發出歇斯底里尖叫,「蘇玄鈞,你好狠的心!我明白了,你這是在宣洩內心的恨意,故意在折磨我,踐踏我,為的就是讓我生不如死!!」

  蘇奕輕聲道:「於你而言,對我的仇恨已化作心魔,既如此,便將過往一切遺忘便是。」

  說著,他右手食指抵在火堯眉心。

  剝魂訣!

  傳承自孟婆殿至高傳承「心魘通玄經」中的一門神魂秘術,可抹除對手的記憶,操縱對手心魄!

  許久。

  蘇奕收起食指。

  火堯則軟綿綿暈厥在地,人事不省。

  「師尊,您為何不直接給他一個痛快?」

  夜魔忍不住問。

  「終究是師徒一場,且是我將其撫養長大,我縱使對其再失望,也終究難下狠手。」

  蘇奕輕嘆一聲。

  夜落不由默然,內心翻騰不已。

  都已被火堯這等叛徒傷透了心,可師尊終究還是沒有毀掉其性命,這讓夜落如何不感觸?

  「我已抹去他神魂中和我有關的記憶,以後,就讓他在世俗中自生自滅吧。」

  蘇奕深呼吸一口氣,淡然道,「以後,我就當再沒有這個徒弟便是。」

  說著,他吩咐夜落將火堯帶走,等離開苦海之後,就將其留在那茫茫紅塵中。

  夜落點頭領命。

  鏘!

  蘇奕收起赤霄劍,目光看向遠處的顧自明。

  這個毗摩門徒早嚇得六神無主,惶恐不安,當察覺到蘇奕目光看來,頓時叩首於地,結結巴巴哀求道:「求祖師開恩,饒弟子一命!」

  「你早猜出我的身份了,對否?」

  蘇奕問。

  顧自明顫聲道:「弟子之前僅僅只是揣測。」

  「為何其他人不知道這些?」

  蘇奕再問。

  顧自明遲疑起來。

  夜落開口道:「師尊,過往那些年,大師兄開創的玄鈞盟,一直打著您的旗號行事,別說玄鈞盟其他人,就是大師兄那些弟子,也都以太玄洞天傳人的身份自居。」

  「並且那些弟子對您還尊崇無比,這等情況下,若讓其他人知道,今天他們要對付的敵人是師尊您,怕是早已自亂陣腳。」

  說到這,夜落滿臉自嘲之色,「便是我這次前來幽冥界,都沒想到,原來火堯費心積慮要對付的,原來是師尊您。」

  蘇奕頓時明白了,道:「這麼說,玄鈞盟只有寥寥一小撮人清楚,毗摩當年的背叛之舉了?」

  夜落神色黯然,道:「應當如此,在以前我也被蒙在鼓裡,大師兄一直說,是小師妹背叛了師尊,霸占太玄洞天,獨吞師尊所留的一切寶物,可誰曾想……」

  他長聲一嘆,說不下去了。

  蘇奕忽地問道:「你如今覺得,你小師妹是否如毗摩所言,是個叛徒?」

  夜落沉默許久,最終還是搖頭道:「歷經今日一事,看清火堯和大師兄的嘴臉後,弟子已不敢妄言。」

  無疑,今天經歷的一切,對夜落也帶來極大的衝擊。

  蘇奕目光則重新看向顧自明,道:「明明已揣測到我的身份,猶敢對我動手,你可真是好大的膽子。」

  顧自明似意識到不妙,惶恐乞求道:「祖師饒命!弟子今夜所為,皆是火堯師叔的命令,他……」

  夜落冷然打斷:「還敢百般狡辯,著實死不足惜!」

  噗!

  他袖袍一揮,一口厚重的木劍騰空,將顧自明斬殺當場。

  蘇奕沒有在意這些,他望著遠處那一座青銅大殿許久,這才收回目光,吩咐道:「收拾一下,我們離開此地。」

  「是!」

  夜落領命。

  師徒二人皆沒有心情再待下去,匆匆帶著昏厥中的火堯折身而去。

  這座充滿神秘禁忌色彩的六道天窟,重新恢復往昔的寂靜中。

  ……

  六道天窟外。

  皎潔的明月在天穹之上高懸,灑落如霧靄般的月光。

  走出之後,蘇奕長吐一口濁氣,似要把滿腔的低落情緒徹底驅散般。

  「師尊,您無須為火堯這等叛徒難過,若換做是弟子,怕是早忍不住滿腔的怒火,將其一劍殺了。」

  夜落出聲勸慰,「更何況,如今咱們師徒重逢,乃是大喜的事情。您不知道,當年得知您離世的消息時,我整個人都是崩潰的,還曾躲在沒人的地方痛哭過好幾回。如今見到您風采更勝往昔,弟子心中的高興和激動就別提了。」

  蘇奕怔了一下,唇邊不由泛起笑意,道:「可我怎麼記得,前不久在苦海之上,有人可嚷嚷著要打劫我那些三生輪轉石呢。」

  夜落頓時尷尬,窘迫極了。

  現在想想當時的情景,他感覺自己簡直就像個傻叉一樣!

  見此,蘇奕陰鬱的心緒莫名紓解不少。

  「走吧,陪我去葬神遺蹟走一遭。」

  蘇奕負手於背,大步朝遠處掠去。

  之前火堯說,老公雞在抵達葬道冥土不久,便逃進了葬神遺蹟,這讓他不禁有些擔心。

  須知,便是前世巔峰時期的他,都曾被困在葬神遺蹟足足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