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長街,本就冷清蕭瑟,卻有人提著白紙燈籠,踽踽獨行。
這一幕,本就顯得很詭異。
而當蘇奕目光看過去那一剎。
一縷縷灰暗扭曲的光影,從蘇奕和幽雪所佇足的街巷兩側無聲無息地出現。
頓時,蘇奕和幽雪眼前仿似斗轉星移,景象陡然悄然一變,化作一方灰暗死寂的天地。
蘇奕神色淡然如舊。
幽雪皺了皺眉,一座禁陣!
不過,蘇奕沒有開口,她也不好擅自出手。
這灰暗的天地中,一盞燈籠獨照,灑下慘白的光影。
拎著燈籠的身影憑空出現。
這是一個面容蠟黃,頭髮稀疏的灰衣老人,空洞的眼眶內,各蹲著一隻豌豆大小的蟾蜍,一黑一白。
「兩位莫慌,我家主上有請,希望兩位朋友前往城外『倒懸嶺』一見。」
灰衣老者開口,聲音沙啞如鋸齒摩擦般。
「你家主上是誰?」
幽雪星眸深邃,清冷如冰。
「等兩位到了,自然知曉。」
灰衣老人道,「若兩位拒絕,別怪老朽出手請兩位前往。」
他手握白紙燈籠,身影似霧靄般模糊虛幻,極為古怪。
蘇奕哦了一聲,道:「這可是天雪城,你不怕死?」
灰衣老人怔了一下,旋即似想明白般,臉上露出一個滲人的笑容,道:「在當前局勢下,守夜人也不敢得罪我們,否則,守夜人必將承受不住那等後果。」
蘇奕不禁笑起來,目光環顧四周,調侃道:「道友,此話當真?」
灰衣老人一怔。
而後,就見一個布袍中年憑空出現在這灰暗死寂的天地中。
一襲陳舊布袍,臉龐清瘦,不苟言笑,一身氣息沉凝如萬古不移的孤峭山峰。
正是守夜人。
灰衣老人臉色驟變,但旋即就恢復鎮定,道:「老朽此來,乃是奉主人之命,邀請這兩位朋友前往城外倒懸嶺一敘,還請大人行個方便。」
雖尊稱布袍中年「大人」,但舉止言行卻毫無敬色。
布袍中年沒有在意這些。
他看著蘇奕,道:「讓你見笑了。」
蘇奕輕嘆一聲,同情似的說道:「看得出來,這段時間玄冥神庭的確給你帶來了不少壓力,以至於如今,連一隻癩蛤蟆,都敢在這城中耀武揚威了。」
不遠處的灰衣老人不由一聲冷哼,道:「朋友,說話客氣一些!」
布袍中年依舊沒有理會。
他沉默片刻,道:「還好你來了,從今夜開始,我已無須再容忍。」
灰衣老人臉色微變,似意識到不對勁,道:「大人,您這話……是何意?」
布袍中年靜默不語,邁步朝灰衣老人走去。
輕輕一步。
砰!
無聲無息地,這片灰暗死寂的天地頓時如泡影般崩碎,那一盞白紙燈籠隨之破碎熄滅,一切回歸於現實。
灰衣老人徹底色變。
在他空洞的眼眶中,一黑一白兩隻蟾蜍忽地發光,激射出兩道如鋒刃般的神虹。
一黑一白,交錯成「乂」字,撕裂夜色虛空,朝布袍中年斬去!
布袍中年神色平靜如萬年不化的冰川,隨意一抬手。
轟!
黑白兩道神虹崩碎。
而灰衣老人的身影,則被隔空抓到了布袍中年面前。
「大人,你可知道這麼做……」
灰衣老人驚恐尖叫。
可他的話還沒說完,隨著布袍中年掌指發力,他的頭顱之下,軀體頓時爆碎成無數碎片,當墜落地面時,那些血肉碎片則化作一片灰燼,隨風飄散。
只剩下一顆頭顱,被拎在布袍中年手中。
自始至終,布袍中年一語不發,連出手也隨意而平淡,毫無威勢。
但一位有著玄照境中期修為的邪道妖修,卻像蒼蠅似的,被輕描淡寫之間擊潰!
這一幕,讓幽雪都不由吃驚,想起蘇奕之前說的話——
在這天雪城,守夜人近乎於無敵!
「回去告訴釋厄僧,今夜之後,玄冥神庭的人只要進入天雪城,必是挫骨揚灰的下場。」
布袍中年抬手一拋。
嗖的一聲,那灰衣老人的腦袋像個皮球似的拋空而起,劃破夜空,遠遠地消失不見。
蘇奕道:「如今這城中,應該還有不少玄冥神庭的角色吧?」
布袍中年點了點頭,道:「今夜,他們都會死。」
很平淡的一句話。
就在幽雪還在思忖,今晚這位守夜人該掀起怎樣一場腥風血雨時。
就見蘇奕饒有興趣道:「要多久?」
布袍中年道:「你為何關心這個?」
蘇奕一指身旁的幽雪,道:「她對你的實力很感興趣。」
布袍中年一怔,道:「一些小魚小蝦罷了,沒什麼可堪入眼的角色,充其量……三個彈指內,當可打掃乾淨。」
三個彈指……內?
幽雪驚訝。
天雪城之大,足可堪比世俗中的一個小國度了,這樣一座古老巨城,匯聚著的生靈數量,最少也在千萬以上。
更何況,還要專門滅殺玄冥神庭的強者。
這和大海撈針般,不是一般的困難。
可布袍中年卻說,三個彈指內,就能將那分布在城中的玄冥神庭強者滅殺一空,這讓幽雪如何不驚?
卻見布袍中年袖袍一拂。
幽雪下意識望向高處。
籠罩在天雪城上空的夜色中,那尋常修士難以察覺的虛無之地,隱隱有規則力量的氣息在這一刻動了。
而在幽雪的眼眸中,則看得一道道無形的規則鎖鏈,掠向城中的不同地方,一閃即逝。
那些規則鎖鏈,神秘晦澀,所縈繞的氣息冷寂如夜。
讓幽雪僅僅看著,都感到一種撲面而來的壓迫之感,內心不由震撼。
這般力量,分明是一種鎮壓於天雪城之下的規則之力!威能不弱於玄合境之威!
「用酆都本源的『湮滅規則』殺那些角色,可有些浪費了。」
蘇奕輕語。
布袍中年點了點頭,道:「雖然不值當,但唯有如此,才能殺得乾淨,不留一個。」
在他們交談時——
天雪城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內。
美麗的舞姬翩躚起舞,那穿著紗裙的嬌軀若隱若現,悠揚的鼓樂聲此起彼伏。
一眾魔修正在聚會宴飲,其樂融融。
忽地,一道道鎖鏈憑空垂落,如若天降的審判之鏈。
在座共計三十五位魔修,皆來不及反應,軀體便化作灰燼消散一空。
喧囂的聲浪戛然而止。
翩躚起舞的舞姬和奏樂的樂師皆嚇得面如土色,明顯懵了。
半響,悽厲的尖叫聲轟然響起。
……
一座覆蓋著禁陣的隱蔽洞窟內。
一張床幃遮掩的床榻上,傳出陣陣銷魂蝕骨的呻吟聲。
一個有著皇境修為的大妖正在修煉采陰補陽之術。
忽地,一道灰濛濛的鎖鏈垂落。
而後,一道悽厲驚恐的尖叫響起,床幃猛地被撕開,一個近乎於寸縷未掛的女子,從床榻上掙扎著要爬起身來,但或許是受驚過度,她雙膝一軟,跌坐在那。
而沒有了床幃遮掩,就見床榻上,除了那驚恐國度的女子,只剩下一片灰燼。
……
類似的一幕幕,幾乎同一時間發生在這被夜色籠罩的天雪城不同區域中。
無論是修為強大的皇境妖修,還是其他修為的角色,皆在彈指之間,便化作灰燼,身隕道消。
這就是湮滅法則的恐怖之處。
被殺之人,連屍骸都不會留下!
而湮滅規則引起的動靜,僅僅只被一些修為臻至玄幽境層次的皇者察覺到。
像黃泉殿的雲松子、孟婆殿的盧長明等等。
但即便是他們這些老怪物,當要探尋這一場異變的緣由時,也都一無所獲。
因為那等異變,並非針對他們,並且發生的快,結束的也快,僅僅不到三個彈指,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行了。」
那一條冷寂蕭瑟的長街上,布袍中年輕聲開口。
「已經死完了?」
幽雪忍不住問。
布袍中年點了點頭,神色平淡,似都懶得談起這點微末小事。
「要不要回去再喝一杯?」
他目光看向蘇奕。
蘇奕微微搖頭:「算了,你那地方太過枯寂和無趣,等我從幽都回來,再選個好地方聚飲也不遲。」
布袍中年嗯了一聲,身影憑空消失不見。
「這守夜人……可真是平靜得可怕,我都懷疑縱使天塌下來,也不會讓他的心境出現一絲波動。」
幽雪輕聲感慨。
蘇奕笑了笑,道:「走吧,我們去找一家客棧,好好歇息一下。」
說著,已邁步朝前行去。
幽雪跟隨其後,
僅僅片刻,遠處虛空中,一道身影在夜色中飛掠而來。
當遠遠地看到蘇奕和幽雪,那身影頓時止步。
與此同時,蘇奕也看清了來人,不由有些意外。
來人鬚髮灰白,身著羽衣,面頰枯瘦,赫然是孟婆殿的太上三長老盧長明!
而當認出蘇奕之後,盧長明明顯也很意外。
他穩了穩心神,笑著主動上前,稽首見禮道:「人道是,天下何處不相逢,數月不見,蘇公子風采更勝往昔了。」
蘇奕淡淡掃了盧長明一眼,道:「我今天進城時,剛巧遇到了元琳寧,不曾想,這時候又碰到了你,還真是巧得很。」
盧長明心中很複雜,當初,就因為蘇奕的緣故,讓他被渡河使墨無痕撤掉了太上長老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