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奔流，浩浩蕩蕩。

  清瘦中年負手立在那，沉默不語。

  之前，他曾感慨蘇奕那一劍曠古絕今，也已從內心深處承認，蘇奕那一劍的確擁有讓他知難而退的底蘊。

  而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低估了這一劍的奧秘！

  蘇奕曾言，若在對戰時，他必死。

  現在，他信了。

  在這凡塵之地，如此一劍之下，清瘦中年實在想不出，自己該如何才能活下來！

  連一線希望都沒有！

  故而，清瘦中年失態了。

  再無法如之前那般從容。

  「一劍生滅，輪轉生死，那條鯉魚好大的福分，竟能於這一劍之間，得到一場向死而生、魚躍龍門的契機！」

  清瘦中年目光望向天穹，許久才長嘆一聲，飄然而去。

  他知道，在這凡塵之地，他已沒有任何勝算，甚至還得感謝蘇奕不殺之恩！

  ……

  「咦！」

  天穹下，寶船上，黑狗忽地睜大眼睛，「一條龍？」

  躺在藤椅中的蘇奕笑了笑，「沒見過？」

  黑狗一聲冷笑，「爺們曾被一條龍服侍過，你說呢？」

  蘇奕：「……」

  交談時，一條金燦燦的龍影忽地從雲層中探出一顆腦袋。

  「多謝恩人大恩！」

  那條龍僅僅才十多丈長，氣息很孱弱，身上還未曾凝聚出真正的龍鱗和龍角。

  可身上已擁有真正的龍息和龍威！

  它出現後，感激出聲。

  黑狗愕然，什麼時候，蘇奕竟成這條龍的恩人了？

  蘇奕也有些意外，不由多看了那條龍一眼，「這是你該得的機緣，無須謝我。」

  說著，他心血來潮，一指天穹，「天道酬勤，若非你此生執著於大道，可換不來今日這一線契機。」

  那條龍猶自感激道，「於晚輩眼中，前輩一如天道！」

  蘇奕笑起來。

  黑狗悟了，發乎內心的真誠，才是他娘的第一等馬屁！瞧把這廝笑的，老子辛辛苦苦拍了他那麼多次，也沒見他這般開懷過！

  卻見蘇奕沉吟道：「魚躍龍門是個好彩頭，你既已證道化龍，在這凡俗之地，必會留下一樁傳說佳話，只希望你能以自己之道心，感化天下萬靈，再不堪……能夠為天下勤勉刻骨之輩做一個榜樣，也是極好的。」

  其實，蘇奕心中清楚，經歷「魚躍龍門」這一樁蛻變後，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條龍的存在，必然會成為凡俗之輩眼中的一個象徵和圖騰，成為那些堅信天道酬勤者的榜樣。

  如此，就夠了。

  「晚輩謹遵前輩教誨！」

  很快，那條龍破空而去。

  蘇奕則若有所思。

  他曾翻閱「五洲圖騰譜」，了解天下各地的起源圖騰，早已洞察到，那每一個起源圖騰，背後實則代表著的是一位混沌之地的強大存在。

  這些人留下起源圖騰，為的是凝聚眾生信仰，從而擁有參與封天之爭的資格。

  可現在，蘇奕忽地意識到一件事——

  為何參與封天之爭，卻需要那些高高在上的強大存在，從這凡俗之地中獲取信仰之力？

  蘇奕隨口問起黑狗。

  黑狗曾是禁區主宰，也曾搶奪天道氣運，在這凡塵之地收集信仰之力。

  它必然清楚其中緣由。

  黑狗不假思索道：「還能是什麼，這凡俗之地人多唄！放眼古今漫長歲月中，這億萬萬芸芸眾生中，又有幾個修道者？」

  「在天下眾生面前，把所有修道者加起來，也和九牛一毛沒區別。」

  「故而想要凝聚信仰圖騰，自然需要從凡俗之地的凡夫俗子中入手。」

  說著，它困惑地看了蘇奕一眼，似乎在說如此簡單的問題還用問？

  蘇奕道：「可你想過沒有，為何只有凝聚眾生信仰，才能參與封天之爭？」

  黑狗：「……」

  它用爪子撓了撓頭，「自古至今就是如此，難道有什麼不對？」

  蘇奕卻沉默了。

  他想到了一個答案，心中破天荒地泛起一絲波瀾。

  因為這個答案，很早他就已瞭然。

  只不過，卻從未像現在這般感悟那般深刻。

  就像孩童時手捧聖賢書背誦，可以記住許許多多的真知灼見、至理名言，也明白什麼意思，可唯有真正經歷過，才能真正體會到其中的真諦！

  蘇奕此刻，就有這種感受。

  他拎出酒壺，仰頭望著天穹，唇中輕吐一句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一剎，蘇奕忽然深刻明白了何謂天道。

  在天道面前，無論是修道者，還是芸芸眾生，都是一樣的生靈。

  不分強弱、不分尊卑。

  就像一草一木，一沙一石。

  修道者何嘗不是眾生中的一個？

  正因天道沒有所謂的仁慈和憎恨，亦沒有所謂的感情，故而對待世間萬物、萬靈皆和對待草木沙粒一樣。

  可眾生有靈，皆有性命，有七情六慾，故而才有滋生出諸如貪、嗔、痴、恨、怨、憎等等念頭和舉止。

  凡夫俗子如此。

  修道者亦如此。

  所謂的「無情」，根本不存在。

  若無情，修道者為何執著於求道？

  那些鴻蒙主宰，或許能在天道周虛中留下自己的大道痕跡，或許能執掌一部分天道之威，可真正能主宰天道的，則無一人！

  哪怕定道者，也都未曾真正執掌鴻蒙天域的天道。

  而要知道，鴻蒙天域乃是整個混沌紀元的起始之地，是諸天萬道起源之所！

  為何會如此？

  蘇奕終於想明白了答案。

  生命之道！

  眾生，便是生命之道的顯化，也是這混沌紀元真正的「生機」所在，更是「天道」的本源。

  若把生命之道比作浩浩蕩蕩的大河，那麼世間萬靈、諸天一切有性靈者，便是這條大河的水！

  為何那些強大存在要凝聚眾生信仰圖騰，才有資格參與封天之爭？

  很簡單，眾生信仰之力，代表著的實則是生命之道的氣息！

  而參與封天之爭的關鍵，極可能便是因生命之道而起！

  想到這，蘇奕腦海中就像划過一道閃電，劈開了心中埋藏已久的迷霧。

  封天之爭，對許多強大存在而言，或許為了爭奪大道機緣。

  可對諸如定道者、鴻蒙主宰這樣的角色而言，極可能意味著，唯有在封天台上，才有機會碰觸到生命之道！

  「仙凡壁障、天道氣運、眾生信仰、封天之爭、生命之道……怪不得這鴻蒙天域如此特殊，原來大道的源頭和終極，一直都在這裡。」

  蘇奕心中喃喃。

  當初自己第一世為何選擇離開鴻蒙天域？

  為何時至今日，無論是那些鴻蒙主宰，還是定道者，都未曾真正主宰鴻蒙天域？

  這是否意味著，那藏於封天台之上的「生命之道」，無法被碰觸？

  可現在……好像不一樣了！

  蘇奕想起第一世心魔留給自己的腐朽劍鞘，按他所說，這劍鞘由眾妙道樹的根所煉，其內封印有一股生命之道的力量！

  以前時候，蘇奕只推斷出，命運彼岸的眾妙道墟，存在有生命之道，並且已被自己的第一世找到。

  說不準，自己第一世已踏上這條道途。

  而現在，蘇奕才發現，關於生命之道必然還另有隱情。

  這個隱情，就藏於封天台！

  這時候，黑狗狐疑地瞪了蘇奕一眼，「什麼以萬物為芻狗，你這是在借桑罵槐，當著狗的面罵狗？」

  蘇奕卻笑起來，從藤椅中長身而起，只覺心胸舒暢，念頭通達，憑生一股從未有過的超然之意，不由長長伸了個懶腰，輕語道，「我悟了。」

  「啊？」

  黑狗眼珠瞪大，這傢伙神神叨叨的，莫不是走火入魔的跡象？

  它擔憂道：「蘇奕，你可別太顧忌剛才那遊方郎中，哪怕他殺過來，我保證逃跑的時候，讓你跑前邊！」

  啪！

  蘇奕反手一巴掌打在黑狗後腦勺，「仗義！」

  黑狗咧嘴笑起來，還能開得起玩笑，證明還沒走火入魔，甚好，甚好。

  而此時，蘇奕卻忽地從寶船上掠出，一步之間，已扶搖而上，來到天穹下。

  他的目光穿過仙凡壁障，看向混沌之地另一端。

  那裡混沌瀰漫，山河起伏，一切呈現出蠻荒原始的粗獷氣息。

  當蘇奕目光看過去時，那混沌之地響起一陣驚訝的聲音：

  「那廝果然如傳聞那般，能夠窺破仙凡壁障，看到咱們這邊！」

  「東土神洲那邊傳來的消息說，青玄初祖等多位禁區主宰一起聯手，也不曾拿下這姓蘇的命官，可見這傢伙必有過人之處。」

  「什麼過人之處，此子位於凡塵，隔著仙凡壁障，自然很難殺了他，若換做在混沌之地，老子一巴掌都能拍死他上百次！」

  ……混沌之地內，響起一陣議論聲，就見那綿延起伏的山巒之間，隱約可見許許多多氣息恐怖的身影。

  其中不乏一些足以媲美禁區主宰的存在！

  猛地，一道沉渾威嚴的大喝，在那片混沌之地響徹：

  「都給我聽好了，『斗天大人』有令，讓爾等調集手下的所有天眷者，在凡塵中滅殺蘇奕！」

  聲音隆隆，激盪四野。

  斗天大人！

  當聽到這個名號，不知多少強大存在心顫。

  一些禁區主宰也不由心中凜然。

  這一切，蘇奕聽不到，但卻能看出，那混沌之地中分布的身影，似乎對自己充滿了敵意！

  而此時，一道身影悄然在混沌之地出現，幾乎立在仙凡壁障之畔。

  但，卻是背對著蘇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