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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善再一次醒來是被疼醒的。
手臂三寸紅痣的位置就像插入了一根根細針,阿善明明沒有碰到那處,但紅痣中就自動流出了血水,順著她的胳膊蜿蜒而下。
劇痛持續的久了就讓阿善的整條胳膊都麻木了,她吃力坐起來時整個人都懵懵的,下意識去擦那些留下來的血水,她用自己的袖子捂住紅痣,試圖讓它減輕一些疼痛。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雨後晴天大亮,明媚的陽光灑入房中驅走了寒氣。明明這天氣也不算熱,但阿善醒後硬是疼出來一身汗,心窩內就像有什麼東西被迫分離,她乾嘔了一聲趴伏在榻邊,很快又嘔出一口血。
「噗——」不同於初醒的嘔血不止,這次阿善吐出來的血也更濃稠更暗紅,其中好似包裹血塊一樣的東西,也好像還有些黑乎乎的異物,不過不等她細看,她就察覺自己身體好似有了什麼變化。
吐完那口血後,阿善感覺心窩的疼痛和鬱結像是一下子都化開了,似乎就連手臂上的紅痣也不疼了。她緩了一會兒,將按在胳膊上的手移開,輕輕擦乾淨血跡後,她的手忽然抖了下。
吱——
當妙靈端著煎好的藥送進來時,她發現本該好好躺在榻上休息的阿善不見了。
「姑娘?!」匆匆往裡走了幾步,她發現阿善正跪在地上擦拭什麼。
聽到推門的聲音,阿善手上的動作一慌,在聽到妙靈的聲音後她才微微放鬆。妙靈放下托盤走到阿善身邊,想要把人從地上扶起來,「姑娘怎麼跪到地上了,這是在擦什麼?」
阿善跪在地上不動,她緊抓著手中的衣服按在那些污血之上,明明沒什麼力氣,她卻固執的不肯起身,「我、我把地弄髒了。」
「我必須要擦乾淨……」阿善的聲音有些發顫,拿在手中擦污血的衣服也是她從未穿過的一件新衣,此時上面污血遍布揉成了一團,還有很多血都糊到了阿善的手指上。
哪怕是虛弱到眼前一陣陣發暈,阿善緊抓著衣服手中的動作也並未停過。她一下下擦的很仔細,妙靈看著一陣陣發酸,她試圖將阿善從地上拉起來,「沒關係的,姑娘你去榻上休息,妙靈可以幫你擦乾淨。」
「不行。」阿善反應有些激烈。
她執意要自己去擦那些污血,直到把地上所有的痕跡都消除,她才把衣裙乾淨的一面上翻,擋住那些髒污的地方。
「姑娘還想做什麼?」總算是把阿善從地上扶起來了,見她左右張望著似乎尋找什麼東西,不由開口問了一句。
阿善將髒衣抱在懷中,沉默了片刻,她才對妙靈道:「剛才你看到的事情不能對任何人講。」
妙靈雖然不懂,但她還是很聽話的點了點頭,阿善實在是支撐不住了,她躺靠在床榻上閉了閉眼睛,將緊抱在懷中的衣服交給妙靈道:「把它偷偷帶出去丟掉,一定不要被任何人看到。」
「好,奴婢知道了。」妙靈應著將一旁的藥端了過來,她是想讓阿善喝完藥再拿著衣服出去,但阿善不同意,一定要讓她先把髒衣帶出去。
沒有辦法,妙靈只能拿了其它衣服將髒衣包裹著帶了出去,臨走時她還不忘囑咐:「姑娘一定別忘了喝藥。」
阿善點了點頭,直到門外徹底沒了聲音才鬆了口氣。
「……」
阿善終究是沒喝那碗藥,她太累了,躺在榻上四肢無力,閉上眼睛很快又睡了過去。還是妙靈回來的及時把藥一口口餵給了她,然後她又伺.候著阿善換了身乾淨的寢衣,細心幫她擦乾淨手上的血污。
寢衣的袖子有些過長,妙靈怕阿善會覺得不舒服,就想幫她把袖子往上挽一挽,誰知她才剛碰上她,就感覺阿善像是害怕般很快把手抽走。
對上妙靈疑惑的目光,阿善垂了垂眼睫,小聲解釋:「……疼,不要往上挽了。」
想到她們曾在角斗場遭遇的那些事,妙靈眼眶發紅,點了點頭輕輕將阿善的手腕又放回了錦被中。
阿善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現在又是什麼情況,於是妙靈主動講給她:「世子爺救您出去後,就下令封鎖了整個角斗場,不准任何人出去。」
「姑娘你絕對想不到,那天在看台上嘉王和二殿下也在場,對了,還有二皇子妃,世子爺封了角斗場後他們就從上面下來了,就是嘉王下令把我們都放了。」
「三娘呢?」阿善倚靠在榻邊靜靜聽著,小扇子般的眼睫垂落,因傷勢臉頰蒼白沒精神。
妙靈努力想讓阿善開心一些:「三娘也出來了,她現在正在福來客棧養傷呢,您都不知道世子爺封鎖角斗場後那群人有多害怕,奴婢隨著修白出來的時候,好多人都在地上磕頭求饒呢。」
妙靈原本還想說,角斗場那群人容羨一個也沒放過,她隨著出去時還聽到了一個冷漠無情的『殺』字。
那個時候嘉王還未離開,他手捻著佛珠任由那群人求饒,毫無波動的看著自己手下的人被容羨殺光,倒是二皇子容辰有些不自在,他緊抓著顧惜雙的手面色有些難看,顧惜雙掙了掙想要去追容羨,卻被容羨身邊的親衛擋劍攔回。
想了想,妙靈還是對阿善說了些她被抱回府後的事情,誠心誇讚道:「您都昏睡了五六日了,這些日子來世子爺忙完公事就會守在您身邊,還親自照看著你,對您是真的很上心。」
「我睡了五六日?」阿善本來還有些睏倦,在聽著這個天數時忽然又清醒了。
書中容羨第一次從南方回來後,南方沒幾天就又下起了暴雨,沒多久更嚴重的洪澇消息會傳入皇城,這距離他返往南方水患區大概就是十來日時間。
阿善本以為,這段劇情是上天賜給她一個天大的機會,沒想到機會沒來倒是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不說,險些又沒了性命。
動了動自己的手指,阿善突兀笑了下,她的笑容中不摻雜愉悅或是悲傷,甚至是沒有任何情緒。妙靈不知道她這是怎麼了,猶豫再三,她還是開口:「姑娘還想逃嗎?」
她是真的不明白阿善既然嫁給了容羨,為什麼還總想著離開。
阿善面色蒼白虛弱無力,這幾天她又消瘦了不少,嘟嘟的臉頰不在平添病弱,她垂著頭輕輕道:「不逃了。」
她沒本事逃了,也沒機會逃了,更畏懼逃跑了。
失去了一直想要實現的事情,阿善整個人空蕩起來,變得極為的茫然無措。裹緊薄被將自己的臉埋入膝蓋中,她眼睛乾澀澀的很難受,被惶恐包裹時,她忍不住抽噎出聲,一開始低低弱弱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大,在這安靜的房間很清晰。
容羨一進來就聽到阿善的哭聲,可憐兮兮的小姑娘把自己包裹成一團,哭的肩膀一縮一縮的並不吵鬧,平白讓人心疼。
妙靈在一旁都快急死了,突兀看到容羨時她也嚇了一跳。拿起空掉的藥碗退出去時,她不放心往榻處看了一眼,只看到容羨坐到了阿善的對面,正抿唇看著她。
「哭什麼?」不知過了多久,低悅的嗓音打散抽噎聲,阿善後頸落下了一隻冰涼的手。
阿善哭的昏天暗地頭有些發暈,大腦停止了思考,她這個時候沒意識到同她說話的人是誰,只是把眼淚往薄被上蹭了蹭,啞著嗓子開口:「……我想回家。」
「回家?」容羨垂眸將她這兩個字重複了遍。
落在她後頸的手輕輕揉了揉,他看著她毛茸茸的腦袋道:「你若想回侯府,等你養好了身子我陪你回去一趟就是了。」
什麼侯府,阿善是想回自己真正的家,那個正常和諧的世界。
「我不要在這個破地方待了!」阿善原本還有些底氣,但自這次醒來是徹底慌了神,沒了一點點安全感。
就像是要把心中的恐懼不安全部發泄出來,阿善將自己縮的更小,嗓子啞的不行還繼續喊:「我討厭這裡我要離開這裡,我受夠了我、我好害怕……」
阿善抓緊自己包裹住自己手臂的袖子,斷斷續續的喃喃:「我不想死。」
「誰說要讓你死了?」容羨皺了皺眉,總覺得阿善再這樣說下去嗓子要壞掉。
見阿善還在悶頭哭,容羨又揉了揉她柔軟的後頸開口:「抬頭。」
阿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好似沒有聽到,容羨只能使了些力道把人從薄被中拉出來。
「你……」
容羨向來不太喜歡嬌滴滴的姑娘,雖說阿善哭起來不吵鬧,但他也同樣不喜歡她哭。本來是想把人提起來警告幾句,但一看到她哭的狼狽不堪眼睛都要腫了,到嘴的話變了味道,容羨幫她擦了擦眼淚,「不准再哭了。」
阿善眼睛濕漉漉的看著他,眨眼的時候又有淚珠滾下,她整張臉就像是被水洗過,就連額角的碎發都濕了。見她抽噎著都要上不來氣,容羨不滿兩人的距離,於是就把人架起抱到了自己腿上。
「我說,不准再哭了。」距離貼近後,容羨摟住阿善的肩膀又幫她擦了擦眼淚。
他動作有些生疏,手指被她的淚水沾濕後,他就用自己的衣袖幫她擦。擦的過程中阿善抽噎著幾次氣都要順不下去,容羨看著看著忽然就嘆了口氣,他把阿善的頭按到自己肩膀上,放軟聲音問:「到底有什麼好哭的,委屈成這樣。」
阿善身上沒什麼力氣,她就像是被人抽了骨頭整個人軟趴趴的,哭完後她心中不僅沒有緩解反而更加空落,於是她抓住了容羨的衣襟,很小聲吐字:「我怕。」
「你怕什麼?」容羨低眸看向她,幫她理了理額上的濕透的碎發。
阿善差點將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在對上容羨那雙過於深邃的黑眸時,她肩膀一縮避開了目光,像是才反應過來抱住自己的人是誰。
不能說,她什麼都不能說……
生怕被容羨看出什麼,阿善將手藏在袖子中,臉也埋入了他的項窩中。
她緊繃了太久到現在也沒能放鬆,大哭過後她意識有些迷離,尤其是容羨把手落在她的發上一下下往下順的時候,阿善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睡去,整個人哪怕被容羨抱住也縮的小小一團,這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阿善睡了這麼久沒有進食,雖然感覺不到餓但必須要吃些東西。
她現在之所以虛弱頭暈,也和失血過多有關係,等到妙靈端著熱乎乎的膳食進來時,容羨輕拍了下阿善的臉頰把人喚醒,「吃些東西再睡。」
阿善因為頭暈覺得容羨說話都有回音,她自己懂醫自然知道她這個時候必須要吃飯,抬臂去接碗筷時,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僵在空中的手觸了觸碗底忽然又收了回去。
「怎麼了?」容羨還抱著阿善,想到自己體涼阿善這個時候應該是受不住,他正想把人放回榻上,就聽到懷中人垂著頭悶軟開口:「我沒有力氣了。」
她現在使不上力氣,雖然端得動碗但會發顫,尤其是當容羨盯著她胳膊看的時候,她更是軟的什麼都拿不住。
阿善本來是想讓妙靈幫她,妙靈挽了挽袖子也準備餵阿善了,結果容羨默了一瞬主動接過了碗,「那我餵你吧。」
容羨這話聽著沒什麼情緒,至少是沒有半分喜悅。他說了他不喜歡嬌滴滴的姑娘,所以他不太喜歡阿善哭也不喜歡看阿善撒嬌,在他忙的時候他更不喜歡阿善纏著他一直說話。
明明阿善身上他不喜歡的點太多了,但相處這麼久來他竟然都一一忍下了,尤其是她現在可憐巴巴對他說自己拿不住碗的時候,容羨總感覺她是在對他撒嬌想要讓他親自喂,他其實不想這樣做,但看著她垂著腦袋無措的樣子卻還是應了下來。
獨情蠱果然把他變得越來越不像他了。
容羨攬著阿善,捏著勺子攪了攪瓷碗中冒著熱氣的稀粥。大概是想事情有些心不在焉,所以他將盛滿稀粥的勺子遞到阿善嘴邊時,並沒有看到妙靈的欲言又止。
阿善整個人懵懵的也沒反應過來,她機械的張口將那勺粥吞下,然後因為太燙很快把粥吐了出來,還剛好把粥吐到了容羨的衣袖上。
「燙……」阿善本來沒什麼顏色的唇都被燙紅了。
稀粥沿著容羨的衣袖貼在了皮膚上,容羨聽著阿善略有些驚慌的解釋眸色有些暗,擦乾淨自己衣服上的粥,他淡淡開口:「我感覺到了。」
阿善吐出來的粥也燙到了他,是真的燙。
但是——
容羨再給阿善餵粥時上心了不少,他每餵給阿善一勺粥都會留心她的神情,所以他很快就發現阿善似乎很害怕,尤其是當他將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時候。
她似乎……是在害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