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集 此恨綿綿無絕期(上、下)

  這天傍晚,京城的百姓象往常一樣,或是到街上的小攤排檔吃些湯水,或是拖著拖鞋拿著蒲扇四處閒逛。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但悽厲的軍鑼聲將他們的生活習慣打亂了,每個人都停下來錯愕地問:「出什麼事了?」

  緊接著大批的士兵被調上街頭,敏感的百姓發覺這些士兵不是御林軍,或者說不是現役的御林軍,他們都是泰武帝及位後設的新軍。幾處御林軍大營緊閉,連只狗也沒有跑出來,而這些新軍不但接管了城防,在城中交通要道也設了馬扎鹿角。

  惶惶不安地百姓正胡亂猜測,緊接著所有百姓都被趕回了家,新軍士兵挨家挨戶清察人口,將些可疑人物統統帶走。

  在軍鑼聲響起的同時,一輛馬車拉著個獨臂男子出了京城,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獨臂男子臉上忍不住浮出得意之色。到後來,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興奮,發出刺耳的狂笑。

  「客官,怎麼了?」

  車夫甩了甩鞭子,有些狐疑地問道,老天保佑,自己可別拉了個瘋子,他是瘋子不要緊,到時不給車錢自己就賠了。

  「沒事沒事,你趕你的車,少問些廢話。」

  車夫將信將疑,好在這人只讓他將車趕到前面的龐家莊便下了車,收到車錢的車夫立即回頭,卻不知道在京城裡一場事故讓他的生活變了樣兒。

  獨臂男子步行穿過龐家莊,又在路上攔了輛車,七拐八彎之後,來到京城近郊的一處莊院。他得意洋洋進了莊院,見了每個人都與他打招呼,讓這些人驚疑不定,這獨臂的傢伙究竟是怎麼了,竟然如此興奮。

  他一腳踹開莊院正屋的門,屋裡正有一群人在議事,都驚愕地看著他。獨臂男子環視眾人,胸中躇躊滿志,他大聲嚷道:「諸位在商量什麼?」

  「當然是傅劍宗與華閒之之戰……董千野,你這是什麼意思?」

  大約是被他進門時的氣勢壓住了,有人不自覺地回答了他的問題,但很快就明白過來,這個董千野一向不討眾人喜歡,如果不是他的劍技尚過得去,特別是他有一式劍式連傅苦禪都大加讚賞,幾乎沒有人會理會他。

  「不必商量了,諸位。」董千野哈哈大笑:「華閒之已被我設計除了。」

  「什麼?」

  沒有任何人相信他,在這些人心目中,與華閒之相比,無論是在劍技還是在心計上董千野都只能算是一個跳樑小丑。

  但是,跳樑小丑雖然不能改變歷史進程,卻足以讓歷史在某一點上發生停滯甚至走上歧途。

  「哼哼,不信麼,這些日子我總在京城中,你們以為我象你們一樣無所事事麼?」董千野揚起下巴,這些人他一向看不起,整日議來議卻不敢放手施為,如果不是因為同仇敵愾,他絕不會與這些人混在一起。他獨臂一揮:「我結識了一個御林軍的蠢材,他恰恰因為新政而家破人亡,卻是昏君派往華閒之身邊的護衛,對華閒之恨之入骨,我答應他替他照顧家人,他便去殺了華閒之好名垂千古。」

  「胡說,華閒之如果那麼好殺,你在東都開定時偷襲他幾回,早就將他殺了。」一人冷喝著道:「一個小小御林軍能殺得了他?」

  「蠢貨,御林軍殺人用的是劍麼?」董千野嘿嘿笑道:「他用魔石之槍!」

  眾人的臉色再度變了,魔石之槍的威力,他們都一清二楚,即使是華閒之那樣的人,如果真被魔石之槍擊中,也只有死亡一途吧。

  「京城戒嚴了!」

  他們正將信將疑之際,又有一個人飛奔而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這個時候突然戒嚴,那一定是城中發生了大事,眾人心都怦怦跳了起來,難道董千野說的是真的,華閒之真被刺殺了?

  夜漸漸深了,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接二連三地回來,他們都無法進入城中,而留在城中的人也無法出來。如果說一開始沒有一個人相信董千野的話,那麼現在大夥就都信了八分。董千野越發地得意洋洋起來,瞧著眾人的目光也就越是輕蔑,這麼多人費盡心機也沒有解決的問題,自己一個雕蟲小技就結束了,從此後自己的身份地位當不相同了吧。

  「華閒之真的給你設計殺死了?」

  一個低沉的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董千野背後響起,董千野回過頭,看這個人時他的表情微微有些變了,在別人面前他可以狂傲,但在這個人面前他卻有自知之明。

  「傅劍宗,雖然還沒有確切的消息,但以目前局勢判斷,應當沒有問題。」

  傅苦禪與軒轅望幼時見到時相比顯得更加蒼老愁苦,但一雙眼睛卻依然精光四射。他炯炯地盯著董千野,半晌沒有說話,但董千野卻覺得混身冰冷,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殺氣,異常凌厲的殺氣,傅苦禪想殺自己!

  為何他想殺自己,難道說自己設計除了華閒之搶了他的功勞麼,可是以他在主公面前的身份地位,根本不必擔心這個呵。

  「華閒之竟然死在你這樣的市儈小人算計之中……」

  傅苦禪終於說話了,但這話讓董千野額頭冷汗猛然滲了出來,他意識到傅苦禪為何會如此對自己了。

  傅苦禪始終是一名劍士,一名真正的無敵劍士,一個好的對手,對於他這樣高處不勝寒的劍士而言,比一個好朋友更為重要。可是放眼天下都是庸碌平俗之輩,這讓傅苦禪二十多年來嘗夠了沒對手的滋味,現在終於有了一個值得他一戰的對手,傅苦禪心中對與華閒之的對決,該是何等的渴望!

  「傅劍宗……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了主公的大業……」腦子裡飛快地轉著,董千野為自己辯解,他的獨手稱在自己的劍柄上,雖然面對傅苦禪出劍是徒勞的,但總不能束手待斃吧。

  傅苦禪臉上的陰雲越來越濃,他上上下下打量著董千野,接著「哼」了一聲,目光輕蔑無比:「你這樣的小人,不配死在我的劍下。」

  血氣一瞬將衝上了董千野的頭,他也是一代劍師,在得到軒轅望的神奇劍式後更覺得自己可以與劍宗分庭抗禮,雖然自知與傅苦禪相距仍遠,但也不能這樣被他侮辱!

  「傅劍宗,我剛替主公立下大功,卻被你如此羞辱!」董千野大喝道,但那熱血衝過之後,他立刻想起傅苦禪那鬼神莫測的劍技,口氣不由得又軟了下來:「你……你這樣豈不傷了眾兄弟的心?」

  傅苦禪根本不再理睬他,而是轉身離開了大廳。董千野訕訕轉過頭來,剛才的得意已經化為烏有,再看廳中的同伴們,反覺他們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異樣。

  其實這些人多半倒是贊同董千野的,但董千野的得意忘形引起了他們的反感,加上長期以來對傅苦禪的尊敬,眾人看他的目光才會有些異樣。但是,董千野剛剛興致沖沖地趕來表功,卻被傅苦禪鄙視到了極致,這與他內心中渴望得到眾人的誇耀形成極度的反差。自從他失去一臂後心理就一直有些不正常,此刻便突然爆發出來。

  「看什麼看?如果不是我,你們能殺死華閒之麼?」董千野憤憤地揮動著手臂:「我立下如此大功,你們這些蠢材卻這般對我麼?主公養你們這群廢物有何用處,我只用雕蟲小技就解決了主公的心腹大患!我才是主公最得力的臣下,我才是天下劍士中最出色的人物……」

  眾人看他的目光越來越異樣,從他語無倫次的話語中,眾人漸漸明白,他的頭腦已經有些不正常了。

  「你們不過是嫉妒我罷了,我能為主公立下大功,你們便嫉妒我,你們此前也一直嫉妒華閒之,而且是又嫉又怕,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鬼心思麼?哼,勸你們還是小心些好,連華閒之我都設計殺了,除去你們這些蠢材更不費吹灰之力……」

  「夠了,將他拖下去。」

  突然有人沉聲說道,董千野此時心神激盪,根本不管是誰在說話。他轉過身指著那說話者破口大罵道:「趙恆,你不過與我一樣,是奸商一個而已。我見你胸懷大志,所以才折節來助你,今日我立了大功,你有功不賞,反而要與這些庸人一起來對付我?明日裡我便去告官,讓你們這群叛臣逆賊盡數砍頭,砍頭!而且要株連九族!」

  「他瘋了!」

  看著董千野那赤紅的目光,大夥都意識到這一點。被他指著大罵的趙恆面沉如水,沒等他再度發話,立刻有兩人上去想帶走董千野,董千野猛然拔出了劍,指向那兩人:「誰敢過來,連華閒之都被我殺了,我劍技天下無敵,什麼劍聖劍宗,通通不是我對手,你們敢過來?」

  那兩人只是頓了一下,接著便沖向董千野。董千野一出手便是那神奇劍式,這兩人雖然有所防備,卻仍被這一劍擊傷退回,董千野正搶前要再攻,突然臉色大變,厲聲尖叫起來:「華閒之,你沒死?」

  眾人被他的尖叫驚得都回頭看去,卻什麼都沒有看到,再扭過頭來,董千野又瘋狂地揮劍沖向那兩人:「你沒死我便讓你再死!」

  那兩人慘叫著中劍倒下,董千野橫劍在胸前,劍上鮮血滴滴噠噠地落下,他哈哈大笑起來:「我殺了華閒之,我殺了華閒之!」

  「完全瘋了!」眾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即使眾人對待他並不是怎麼好,但是董千野沒有任何預兆地瘋了,仍然讓眾人驚得驚異。

  「多上幾個人,制住他,小心些,被再被他傷了。」趙恆怒吼道,給董千野這樣一鬧,外頭的人肯定是聽到異樣了,自己在京郊苦心經營的這個地方又只有放棄了。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華閒之,華大爺,莫要纏我,不是我殺你的……」

  當又有幾人圍向董千野時,董千野的目光空洞,他望著虛無的半空,失魂落魄地慘嚎。

  「我來吧。」見眾人對他還是有些顧忌,有人突然道:「我來。」

  「有勞左劍宗了。」趙恆對那人還是有些客氣,那人拔劍大步走向董千野,他正是左思斂。

  「華閒之固然是主公的心腹之患,但無論是作為臣子也好還是劍士也好,都是光明磊落,不是你這種小人能理解的。」左思斂的聲音不大,但象針一樣刺入董千野腦中,讓董千野漸漸平靜下來:「主公確實想除去華閒之,但主公希望由傅劍宗以同樣光明磊落的方式擊敗他,讓天下人都知道,主公的臣下比那偽帝的臣下更強更出色。你這廝只知道陰謀詭計,卻絲毫不知人間正道,你哪裡配做一個劍士,哪裡配做主公的臣子?」

  董千野開始的胡言亂語,對趙恆在這群手下中的聲望是一個重擊,但左思斂步步緊逼,將這又扭轉過來。趙恆雖然面無表情不動聲色,但對於左思斂這些話卻極為滿意。

  「大道理卻騙小孩子吧!」董千野又狂笑起來:「我不怕你們,你們這些偽君子,你們滿肚子裡男盜女娼難道說比我少了麼?趙恆,你家世世代代想復國,數百年來耗盡無數人力財力,不過就是為了你趙家一家天下罷了。還有你們,這些劍士拳師,被趙恆收攏起來,就象一群無家可歸的狗!我沒瘋,是你們瘋了,我比你們都要清楚著!」

  「咄!」

  見他越說越不象話,左思斂突然身軀一顫,劍光如虹飛射而出。他身為混沌劍門劍宗,自然不是開始那兩名劍士可以比擬的,但董千野本身劍技就相當可觀,加上又有那變化多端的神奇劍式,他本人在瘋狂之中悍不畏死,一時半會左思斂也無法制服他。

  看著兩人越來越激烈的相鬥,趙恆心中漸漸不耐,為了讓這些手下感到自己對他們的尊重,所以自己讓左思斂與董千野獨斗,早知如此,就該讓他們一擁而上才是。

  他看看周圍的人,卻發現那些劍士拳師臉上都隱隱有著一種恐懼之色,趙恆覺得有些詫異,他們沒有理由對董千野覺得恐懼呵。

  一想到這裡,趙恆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他猛然間意識到這些人害怕的是什麼了。

  華閒之,那個可能已死去的人。

  董千野一向正常,但今天突然瘋了,如果華閒之真被他算計了,莫非是華閒之的陰魂含恨來報仇麼?

  「陛下……」

  侍從低聲招呼泰武帝,泰武帝背著手團團打轉,聽到侍從的聲音後回過頭來:「怎麼,御醫如何說的?」

  侍從不敢做聲,他喃喃數下後道:「陛下,何時用晚膳?」

  「別問了,我沒胃口!」

  泰武帝聲音之大,連也自己都嚇了一跳,但他沒有因此平靜下來,相反,他抓起几上的一個瓷瓶,用力摔在地上。清脆的瓷品破裂聲後,侍從大氣也不敢喘地退了下去。

  過了片刻,一個衣著素淡的女子走了進來,將地上的碎片都清理出去。泰武帝看了她,臉色難得地緩了緩:「你來了。」

  「陛下,死者已矣,還請節哀啊。」這女子是皇后,當泰武帝在東都處境艱難之時,她便與之成婚,泰武帝登基後立刻冊封她為後,算是禍福與共了。皇后頗有見識,泰武帝對她也是且愛且敬,聽說泰武帝大發雷霆,她便素衣來勸。

  「死……閒之並未死!」

  泰武帝顧不得是對著皇后,他憤怒地咆哮著:「閒之怎麼會死!閒之怎麼會死!閒之……」

  說到後來,他的聲音有些嗚咽起來,皇后悄悄向侍從宮女們擺了擺手,這些人悄然無聲地退了下去。泰武帝再也忍不住,低聲抽泣起來:「閒之是為我而死的,是我害了他呵!」

  泰武帝確實是真心自責,推行新政是他的意思,但為了給持朝政的平衡,他有意無意將那些頑固大臣的怒火引向華閒之。而刺殺華閒之的御林軍,是自己強行派去給他的,自己說是為了保護他,在某種程度上其實也是監視華閒之呵。

  他活著的時候,自己認為這一切理所當然,但當華閒之遇刺死去,自己才猛然想到以他的性格,原本可以在自己登基之後就飄然而去的……

  「陛下,華先生已經去了,現在要緊的事情,是替華先生報仇,是將華先生的事繼續下去!」

  皇后或許不明白泰武帝的真實想法,但是,她卻說到了泰武帝的內心深處。泰武帝神色一凜,雖然華閒之遇刺消息一傳到,自己立刻下旨調兵封城,但那個刺客自己還未親自審問過。

  還有,華閒之遇刺對於新黨而言是一沉重打擊,而對於那些保守派大臣來說則會歡欣鼓舞,這事情若不處理,華閒之的死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閒之,你就算死了,也讓我最後利用一回吧……這一次,你是一了百了,我卻要單獨面對這一切了……」

  泰武帝心中深深地感覺到悲傷,他比別人都要了解華閒之,雖然身為帝王,對出色的臣下難免會有所猜忌,但這猜忌已經隨著華閒之的死亡而煙消雲散了。他定了定神,皇后說的沒錯,但自己要做的遠不止這些。

  「派人盯著閒之的五個弟子,特別是崔遠鍾……讓驛兵以八百里快件將軒轅望找回來。」泰武帝將精力轉移到善後事宜上來,華閒之遇刺,對自己是沉重的打擊,對於他的五個弟子也是沉重的打擊,自己必須照顧好這些少年才是,否則也太對不起華閒之了。

  「讓程舒昂去審那個刺客,一定不要把他弄死了,我要口供,真實的口供。」

  「傳禮部尚書……我要為閒之進行國葬,葬地就是我的寢陵。」

  將事情一一吩咐下去之後,泰武帝看著一直在旁侍立的皇后,皇后同樣看著他。泰武帝勉強笑了一下:「我餓了,我這就要用膳。」

  與此同時,在華閒之府邸,雖然院子裡燈火通明,但華閒之的書房卻漆黑一片。

  崔遠鍾靜靜跪在一片黑暗之中,淚水無聲無息地在他臉上流淌,透過朦朧的眼,他看著前方,那兒是華閒之的書桌,往日裡華閒之總是坐在那兒,見他進來便會掛起從容的笑來。

  但是,這樣的笑容再也見不到了。崔遠鐘的世界象沒了太陽一樣失去了溫暖,他簡直就難以想像,沒有了老師自己還能做什麼。

  以前自己常說,只要黃金之劍在手,自己就永遠不會敗。但是,自己的信心其實不是來自於黃金之劍,而是來源於老師,無論面對多強大的對手,只要想起老師那從容的笑來,自己便會充滿力量……

  這種力量,從此不再有了……

  門口傳來推門的聲音,黑暗中一個人影慢慢閃了進來,那個人影結緩緩來到崔遠鐘身邊,在他身邊稍微停了一下,接著又移到屋子的角落裡跪了下來。

  崔遠鍾對此一無所知,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追憶之中,小時被老師收養,稍大跟隨老師學劍,自己不愛讀書,老師也沒有強求……越是回憶,崔遠鍾心中的悲痛就越是難以遏制,淚水沒有間斷地湧出,但他卻沒有哭出聲來。

  比嚎淘大哭更為悲傷的,是無聲的流淚,因為那每一滴淚水,都是從記憶中抽出的幸福。淚流盡了,幸福也完了。

  在角落裡的柳孤寒緊緊咬住唇,他怕自己也流出淚來,他只是用他一慣冷漠的眼睛看著華閒之的位置。他想起頤苑湖畔的那破屋子裡,火光下華閒之如嬰兒般的臉。當初自己一心想殺他,他卻將自己從死亡邊緣救了回來,更有甚者,他甚至將自己從那黑暗中拉了出來。

  或許,當初他不該救自己的,因為現在自己感覺到的,是比死亡還絕望的痛苦呵。

  自己本以為這個世上還有一絲光亮,但現在自己明白了,那一線光亮不過是黑暗中跳躍的幻覺,在轉瞬之後便又會被這無邊的黑暗吞噬。

  老師,你是這個世上最愚蠢的人呵……

  無聲無息的黑暗中,柳孤寒咬破了自己的下唇,血滲了出來,他舔了舔自己的血,溫溫的鹹鹹的。潮水一般的悲痛突然間將他沖走:老師,我多希望我能替你流血啊!

  在柳孤寒跪下沒多久,門再次被推開,石鐵山沉重的腳步聲與陽春雪輕盈的腳步聲同時響起。他們二人先在門口停了一會兒,似乎是適應屋子裡的黑暗,然後才走了進來。

  他們確實需要適應屋子裡的黑暗,以前,他們進來的時候,這屋子裡總有一個能帶給他們光明與溫暖的人。現在這個人已經不在了,他們都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

  石鐵山將拳頭捏得咯吱咯吱作響,屋子裡的氣氛他是第一個承受不住的,從他口中已隱隱傳來嗚咽之聲。接著是陽春雪,女孩兒一想到寵她縱她護她的老師從此天人永別,滿腹柔腸便寸寸斷裂。從今以後,誰還來護著她,在那個冰冷的孤寒哥哥犯傻的時候,誰還來點醒他?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迷茫,這些迷茫與悲哀混在一起,終於變成一種無法控制的宣瀉,當石鐵山悲慟的哭聲傳出來時,其他三人也忍不住失聲了。

  正當四人哀哀欲絕之時,門再次被打開,兩個人走了進來。四人沒有理會,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之中。

  「遠鍾……」

  泰武帝來到崔遠鐘面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崔遠鍾對此恍若無覺。泰武帝又拍了拍他的肩,他仍然沒有反應。泰武帝微微嘆了口氣,當得到消息說華門弟子在書房痛哭時,他就知道事情有些麻煩了。

  華閒之的眾弟子,都因為自己的遭遇而在性格上有這樣那樣的缺陷,華閒之很努力地給他們普通人一般的正常生活,但很顯然他只是在表面成功了。當失去他之後,這些弟子們性格中的缺陷便暴露出來,如果這種缺陷不能及時彌補,他們無論是在生活之上還是在劍技之上將會一蹶不振。

  這絕對不是泰武帝想看到的,華閒之為他做得已經太多,現在他覺得該是自己為華閒之做些什麼的時候了。

  可是,如何解決這個問題?連華閒之最親信的大弟子崔遠鍾都陷入失魂落魄之中,怎麼樣才能讓他們從這極度低落中走出來?

  泰武帝自然便想起了軒轅望,華閒之的五弟子裡,軒轅望不是最突出的一個,與其他同門相比可謂缺乏個性。但正是因此,他在華門弟子中扮演著混合的角色,激發同門的鬥志,讓同門重新振作起來,此事非他莫屬。

  更重要的是,泰武帝幾乎憑直覺就認為,華閒之遇刺對軒轅望也是一個重大打擊,但他絕不會沉浸在絕望之中,相反,這個打擊會讓軒轅望成長得更快。泰武帝陛下對於自己用人一向很自信,當初能從市井中找到華閒之便是證明。

  軒轅望,你怎麼還不回來……

  此刻的軒轅望,正在趕往京城的途中,他並不知道京城發生的變故,只不過是趕回去看華閒之與傅苦禪的鬥劍,時間還有的是,所以他行程並不是很快。

  回途中經過浮梁鎮時,他還再次去拜訪了丁垂雲,丁垂雲見他時隔一個多月便趕了回來,顯然又驚又喜,一定要多留他幾天。軒轅望推卻不過,只得留下來,住了五天後才離開丁家。

  「丁大叔雖然完全扔下了劍,但他的心還是一顆劍士的心啊。」

  想起丁垂雲聽到華閒之將與傅苦禪鬥劍時的興奮,軒轅望忍不住再次說道。緋雨微笑著點頭:「真是這樣,不過,我看丁大叔不會讓他兒子也學劍吧,那孩子對你的劍可喜歡了。」

  軒轅望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丁垂雲或許不會鼓勵兒子學劍,但至少也不會反對。

  他們兩人邊說邊走,軒轅望沒有選擇騎馬或是乘車,而是用自己的雙腿一步步前行。這種漫長的行走過程確實很累很苦,但軒轅望認為這是磨礪自己的一個好方法。

  官道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他們二人倒不顯得十分引人注目。偶爾也有些輕衣快馬的騎士風一樣的掠過,急促的馬蹄聲會將行人的注意吸引過去,每當這時,軒轅望也會昂首而望。

  幾次都是如此,讓緋雨有些不解,她柔聲問道:「阿望,你在看什麼?」

  「我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了……」軒轅望皺了皺眉,表情有些嚴肅,從昨夜開始,他的心就怦怦亂跳,今天走在路上時,更是覺得胸悶氣喘,象是有什麼重大的事情發生一樣,讓他覺得緊張。

  「會有什麼事情……」緋雨笑了一下,有些不以為然,就在這個時候,一匹快馬從他們面前奔了過去,軒轅望又忍不住回頭看,而那馬上乘客也驚咦了一聲。

  馬一聲長嘶停了下來,馬上乘客目光如炬,盯在軒轅望的腰間劍上,軒轅望同樣盯著他。緋雨有些困惑地看著那人,那是一個年輕的術士,單論年紀大概比軒轅望還要小上一兩歲。

  年輕術士的目光在劍上盤旋良久,接著移到了緋雨身上,雖然有所準備,但他還是「咦」地呼了一聲:「劍靈?」

  軒轅望臉色立刻變了,有關緋雨的身世他一直毫無線索,緋雨本人對前世的事情所記也不多,這個術士能一眼看出緋雨是劍靈,必定有他的線索。

  「你……閣下尊姓大名?」向那個年輕術士行了個禮,軒轅望揚聲問道。

  「貧道無塵……」術士在馬上回了一禮:「閣下能讓劍靈傾心相助,一定有不凡之處,閣下尊姓大名呢?」

  「我叫軒轅望……」

  年輕術士的話讓軒轅望有些不解,但他還是報出了自己的名字。聽了他的名字那年輕術士臉色突然變了:「軒轅望?」

  軒轅望點點頭,還不等他再說什麼,那年輕術士突然從馬上躍起,半空中劍華如瀑激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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