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三零章 沙漠裡的活地圖

  「如果你夠有經驗,沙漠就不危險。」阿蘭笑著看向了歐陽曉丹說道:「沙漠是我的家,我像讀一本書一樣讀它。」

  看到阿蘭的笑容,歐陽曉丹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小氣了。

  這丫頭的笑容,竟然是那麼的純淨。

  阿蘭笑著繼續說道:「我出生在這裡,沙漠邊緣的小村莊,我與駱駝一同漫遊的大地上,散布著乳香木和野茉莉;

  我睡在干河床上,入黑後能聽見沙漠風暴的咆哮聲。

  我小時候就跟著爺爺出去冒險,從那時起我就開始了對沙漠的探索──而且是少數能辨明方位的人。」

  緊接著,她說起了自己以前的一次經歷。

  「那個時候,我才十六歲,被爺爺派去為一隊外來的遊客做導遊。

  我們滿載著飲水、糧食、帳篷樁子和以防萬一用的衛星電話,將人類居住的地方拋在身後,展開前往沙漠的六小時車程。

  人群和建築漸漸拋棄我們,隨著時間流逝,休息站變得愈來愈簡陋:最初是有空調的高速公路休息站;

  再來是路邊供應烤餅的鐵皮屋;

  最後只有一顆大圓石,一頭得意洋洋的駱駝霸占著方圓幾公里內唯一的遮蔭。

  氣溫愈來愈高,搖下副駕駛座的車窗感覺像在察看烤箱裡的烤肉熟了沒有。

  還會有一堆不想被烤熟的蒼蠅嗡嗡地衝進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四面八方都是毫無特色的碎石平原。

  更多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蒼蠅都死在地上了。

  路面由柏油轉為泥土,接著彷佛熱情消耗殆盡,完全消失了蹤影。

  最後,沙丘終於出現了。

  沙漠裡的沙丘每年大約會移動10米。

  就某種角度而言,沙漠就像用慢動作播放的驚濤駭浪──由一點點移動的潮汐和沙質的涌浪組成,露營地就建在碎浪的最高峰下方。

  有些碎浪高達300米。

  這表示我這樣的嚮導必須時時更新腦中的地圖:既要辨識出舊沙丘在殞落,也要察覺年輕沙丘在茁壯成長。

  車子駛進沙丘區才沒多久,輪胎就打滑了,我們的車被卡在柔軟的沙里。

  對於那些遊客來說,這簡直是災難。

  不過我早就跟著我爺爺學過修車,遊客開的是豐田車,這種車我在沙漠附近經常見到。

  我下了車,在汽車底盤周圍挖掘。

  遊客們對我其實不太信任,畢竟我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對於像他們這種初次造訪空漠的人來說,這種體驗有點不安。

  遊客們突然察覺到四面八方是幾百萬平方公里的不毛之地。

  然後驚慌地計算著能用置物箱裡的三片奶油餅乾活多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輪子再度空轉,遊客們腦中浮現更陰暗的念頭:喝自己尿液的實用性,或是拿蠍子當點心的可行性──這是從電視節目主持人貝爾·吉羅斯那裡學來的。

  當遊客們慌亂不已的時候,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車子重新動了起來。

  遊客們欣喜若狂。

  甚至為了慶祝而吃掉三片奶油餅乾。

  卡在沙子裡是每次到沙漠旅遊必定要碰上的事,所以我一般不建議遊客開車。

  當然有些人執意要開車的話,我也沒辦法,我只能儘量讓自己變得更厲害一些。

  很久很久以前,沙漠的旅人為數眾多。

  我在書上看到過,這裡並非一向這麼幹燥。

  才不過1萬年前,在地質學上就像一次心跳的時間,此地有茂密的森林,充滿鳥語花香。長頸鹿、河馬與鴕鳥在壯闊的河流岸邊覓食。

  不過自從上一次冰河時代以來,大地變得愈來愈乾燥。

  幾十年以前,英國探險家出發尋找莫高窟經卷之中提到的城市,以及據說被埋在沙土底下的古代寶藏。

  他們敗興而歸,只帶回滿袋子的舊鴕鳥蛋和隕石。

  幾十年來,摩天大樓在甘州如雨後春筍到處林立,人口數量也有了爆炸性的增長。

  不過從各方面看來,當今的沙漠都是前所未有的空曠。」

  聽著阿蘭說起這些事情,張天元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歐陽曉丹更是目瞪口呆。

  她以為阿蘭不過就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土著,可沒想到,阿蘭好像懂得比她還多。

  有很多專業術語,她甚至都沒聽說過。

  很快,他們已經到了阿蘭的家裡。

  見到故人,張天元自然非常高興,雖然很想現在就出發,不過因為天色已經有些晚了,夕陽都已經出現。

  誰都明白晚上進沙漠是很危險的。

  張天元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準備在阿蘭的家裡待上一晚上。

  阿蘭的家人則開始準備晚餐。

  趁著晚餐還沒好,張天元爬上村子旁邊的大沙丘。

  遠方的沙丘襯著血紅的夕陽顯現輪廓,每過一分鐘,空氣都變得清涼一分。

  在一天中的這個時間點,你很容易體會有些旅人為何鍾愛沙漠。

  你要付出使人生變的不確定、甚至危機四伏的代價,不過回報則是自由地漫遊這片具有永恆感的大地──你可以對影成雙地獨行,看著影子隨著太陽西下而長得像巨人一樣高。

  黑夜降臨,偷走薄暮時分的影子,在沙丘蒙上幽魅的月光。我們躺到沙地上,沙子猶記得正午的艷陽而帶有餘溫。

  張天元他們喝著甜薑茶,看篝火的煙飄向星空,消散無蹤。

  依太陽村人的傳統,就寢之前必須講故事。

  阿蘭的爺爺講了1980年代的暴雨故事:

  他看到遠方地平線冒出閃電的火花,便循著光找到沙漠的一小片角落,它奇蹟般地變綠了。

  接著他又講了其他較古老的故事,流傳自遊牧民族的最後時代──有些精靈能用沙子演奏奇妙的音樂,還有太陽村人被耳語聲吵醒,結果看到部落民的幽魂趁著夜色在沙丘間行走。

  不管你到沙漠附近的什麼地方,人人都對在空漠裡迷路的故事有種特殊的喜好。

  每年總有一兩次,同樣的故事會占據甘州大大小小的報紙版面──抄錯的快捷方式,故障的車輛。

  有些罹難者始終沒找到:被沙塵暴活埋,或是被流沙整個吞沒。

  但這些故事精確的細節,成為深入這座沙漠的旅人夢魘。

  油箱空了的警示聲;

  在理應沒有任何訊號的位置,手機自動開機並響起歡快的來電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