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官窯之中有瑕疵殘破者,都會在出窯時當著監造官員的面統統砸碎,就地掩埋。
所以今天能見到的,多只有窯址附近挖出來的瓷片。
就這,一塊到代的瓷片也要賣到幾百幾千塊錢。
正因為如此,這五大名窯的存世精品如鳳毛麟角,難見其面,自古至今的藏家,莫不以藏其一瓷或一片而自炫。
至於這五大名窯的經濟價值,我們可以從古代民間流傳的一些「順口溜」略見一斑:「家藏萬貫,不及汝瓷一片」、「鈞瓷一點紅,萬世吃不窮」、「見得官(窯)哥(窯)面,江山坐一半……」
直至今天,除開定窯瓷器是官搭民燒故價格稍低些外,其它四窯的完整器只要在拍賣公司露面,起拍價都在七位數以上;下聯這「品茶唐宋元明清」,是暗示主人藏有歷朝歷代的茶具。
很多藏家都有偏愛,喜歡收藏某一類器物,如:茶具、酒具、文房用具等。
看來這「悅心樓」的主子,是個茶客。
不怕人笑話,只看完外皮,楊懷仁的仰慕之情已油然而生,待上得樓去,更是心裡怦怦亂跳。
這裡的藏品跟別處不一樣,不是按朝代劃分擺放,而是按釉色和器型陳列,色彩斑斕,顯得特漂亮。
至於這裡的藏品數量和品種,更是讓我大開眼界:歷朝歷代的名瓷精品琳琅滿目,單色釉、彩釉要有盡有。
可以這麼說吧,故宮和國家博物館有的這裡都有,它們沒有的,這裡也有。
什麼北宋汝窯天藍鏤空瓶、鈞窯帶字號的紅釉洗;南宋官窯貫耳瓶、哥窯爐;還有幾十件元青花、明五彩、清官窯器,就連搜世難覓的後周「柴窯器」都有十幾件,真是令人瞠目。
置身其中,好似進了一個「國寶」莊園。
主人一面向他們介紹藏品的來歷,一面告訴他們其中一些大件的買價。
他說,不算院子和房子的投資,光是這一屋子東西他就花了七八千萬。
楊懷仁的教授朋友一邊看一邊聽,一面點頭一面想,不時讚許兩句:「嗯,不錯、不錯。」
專家一誇獎,楊懷仁並沒有開腔,他知道這教授朋友是不願意戳穿的。
雖然其餘幾個跟班的藏友自然是忙得屁顛屁顛兒,胎、釉、型、口、底、工,眼看、手摸、鼻聞。
你要知道,像這樣的藝術收藏品,擱博物館裡頭別說上手摸,你想隔著厚厚的玻璃多看幾眼,人家都防你防賊似的。
不過看了一陣那幾個人也懶得看了,這些東西怎麼越看越不靠譜?
可是專家卻還在心不在焉地叫好,楊懷仁低聲問他:「真的不錯?」
他沒回答楊懷仁,只顧繼續跟著滔滔不絕的主人往前看。
折騰了大半天,終於看完了東西、聽完了故事,然後飽餐一頓。
回京前,楊懷仁那位專家朋友跟那位北河的企業家說了兩句話,第一句:「這麼好的房子擱這些瓶瓶罐罐多可惜,租出去一年怎麼也能賺十幾萬。」
主人連聲說:「值值值,能藏到這些國寶是我的緣分啊!再說嘍,我這一屋子東西怎麼也值幾十個億吧?」
專家接著又說了第二句話:「東西再好,有人認才行啊!買了這麼多東西足夠了,你就別再買了,空出錢來把生意做得更大吧!」
可主人對此全然不在意,引經據典說:「現在生意難做,利潤越來越低,美國人做過統計,做藝術品收藏的投資回報率是25%,遠遠超過房地產的回報,風險嘛要比股市低得多!」
「可是人家不認你這些東西也賣不出去呵!」楊懷仁實在忍不住插話說。
那傢伙不屑一顧地瞥了我一眼:「常人怎麼會認得這些國寶,專家認得就行!」
怎麼辦?人中邪了,你救他他罵娘!
「嗨,我說,這傢伙的東西怎麼越看越不靠譜呵?」路上,楊懷仁向那教授說明了自己的觀點。
「沒錯,幾乎全假,一千多件東西,真品不上十件!」
「那你為什麼不實話實說?」
「真實話實說不就要了他的命嗎?連房子一個億的投資呵!擱誰誰受不了。再說就算我不認他還會去找別人,別人再不認他再找別人,最後指定能找到一個認的人,我好歹還暗示他別買了,換上個火上澆油的,那他還不再買一屋子東西?」
誰說不是呢?
凡是搞過收藏的人,誰都難免會「打眼」買到過假貨,可即便人家把話挑明了,告訴他買回的是贗品,不少人還會找幾本書翻一翻,按照書里的「要點」反覆對照,一直找出買對了的理由為止。
說是自我安慰也好,自欺欺人也行,反正都這德行。
其實誰不知道,那些古玩造假者全都是照一些專家著作里的文字和圖片「按圖造驥」。
還有一種買錯不認錯的人不光是為了面子和自我安慰,他們把手裡錯買的贗品說得比真品還真,目的只有一個:為贗品找到下一家買主,嫁禍於人。
這就是現代版的神話王國潘家園,它有著講不完的故事、淘不盡的寶貝,儘管這些故事中的小人物大多都有著與「成化寶貝」大同小異的悲劇型結局,儘管象「國寶莊園」的主人那般陷入噩夢不知醒的中產階級不斷公演自殺性的賭博遊戲,但潘家園仍舊像一塊具有魔力的磁鐵,牢牢地吸引著一批又一批慕財淘寶者的心。
前面的人倒下去了,後面的人緊緊跟上來,前赴後繼,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猶如當初「成化寶貝」寫的一首詩:「即便它是一片沙灘,我也要在沙海里淘金;就算它是一個陷阱,我也要絕處逢生;哪怕它是一個無底深淵,我一定叫它芝麻開門!」
這也是潘家園大多數淘寶者的邏輯,一個極其非理性、極具欺騙性的賭徒邏輯。
正是在這個邏輯的鼓動下,那些荒誕不經的故事還在口口相傳、呈幾何數字複製上演,並且早已衝破了潘家園短淺的圍牆,洪水猛獸般地流散,瘟疫般地蔓延。
更為可怕的是,這個邏輯的炮製者不是一個或一群人,而是一個時代、一批強有力的准國家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