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六章 雞蛋與鑒寶

  「確實不太嚴謹啊。」就算是身為外行的王燁,也能聽出秦牧話裡頭的意思了。

  說白了,現在的所謂專家學者,根本就是教條主義,而且還是那種人云亦云的教條主義。

  「像這種事情可不少呢。你再比如有人說看底足足以明新舊、真假、好壞、仿贗,還有人說看釉色、釉質、釉厚,有人說看器型、文飾、做工、手頭、重量甚至聲音、氣味和味道等等等等,千奇百怪、五花八門、不一而足,但事實也都充分證明,沒有任何一種方法、任何一種途徑、任何一種技巧可以作為一種標準、一種依據、一種尺度去準確、精密地辨識、區分、標示真與假、新與舊、好與壞、仿與贗!如果腦袋僵化,因為這些就隨便去判斷一件東西,那真得是要貽笑大方的。」秦牧又說道。

  馬雍這個時候已經不咳嗽了,他點了點頭道:「很多所謂的密要、訣竅、絕招、經典都不具有概括性、典型性、指導性、示範性和可操作性,其說法的本身也許是真實而正確的,但卻具有獨特性甚至唯一性,其經驗和過程均不可重複和複製。也就是說此對而彼錯、此正而彼誤、此通而彼滯,看似頭頭是道的理論和說法卻並不能左右逢源、上下貫通、前後照應、一通百通、屢試不爽,而是八處碰壁、四面楚歌、一塌糊塗!」

  「也就是說沒有古玩鑑定里沒有萬能鑰匙對吧,一種說法在某一件瓷器上可能是對的,到了另外一件瓷器上,就不對了?」張天元問道。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面對如此紛繁複雜的古玩傳統和現實,我們又怎麼可以理論化、理想化、簡單化地膚淺和粗暴?又豈是你學過的、認為的、堅持的一票否決或一票肯定就可以撥雲見日、一錘定音得了的?不可為、不能為而硬為之,其結果自然是肯定了似是而非的而否定了似非而是的,點金成鐵、指鹿為馬,張冠李戴、顛倒黑白。扭曲歷史、辱沒文明,放縱虛偽、張揚醜惡,擾亂市場、毀滅收藏!」馬雍又有些激動了。

  「馬老,您別那麼生氣,這些事情存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咱們就是給小張說說而已,讓小張明白一下這條路該怎麼走。別走歪了就行了,要考咱們這些老傢伙改變現狀,那是不太現實了。」秦牧笑了笑道。

  「倒也是啊,小張,還沒問你呢,你精通哪一門類?是玉器嗎?」馬雍抬頭問道。

  張天元撓了撓頭道:「我是什麼都懂。不過又都有點模稜兩可啊。」

  「那可不行,專家貴專、貴精、貴淵、貴活,尚實用、實效、實戰、實際啊。專家不是萬金油,專家不是萬能鑰匙,專家不可能學冠古今、無所不通、無所不能!專家就應該、可以甚至只能走少而精、一而專、通而透的路子,離開這一領域、離開這一區段、離開這一品種,也許他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但只要步入這一領域、涉獵這一區段、談及這一品種,他就是神仙、他就是上帝、他就是專家,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無所不能、無所不會、無所不行!你明白嗎?」馬雍很是語重心長地說道。

  張天元倒不是不同意馬雍的說法,可是他有點特殊啊,他有六字真訣,縱然是想要做到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也不是不可能的,但這話他不能說啊。

  於是。他只是笑了笑道:「馬老教訓的是,我明白了。」

  「而今這世上,能稱得上古玩鑑定專家又有幾人呢?不是你寫過幾篇文章、出過幾本專著就可以認為你就成了這方面的專家了!只要你不實際、反覆地上手,只要你不能深刻把握真與贗、新與舊各自的本質特徵,你就永遠不會成為真正的、無愧的專家!所以小張,別怪老夫倚老賣老啊,書本上的知識要學。但是更要多去實際摸一摸,反覆上手,那才能成為真正的專家啊,我相信李教授這一次讓你出來。也是這個目的吧。」馬雍又道。

  張天元此時才真正體會到了李明光的良苦用心,畢竟自己年紀太小了,李明光又不知道自己懂什麼六字真訣,肯定是想借著這一次的機會,讓自己迅速的成長起來,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真正專家啊。

  「聽馬老和秦館長說得熱鬧,我倒是想到了曾經聽人提起過的一種『雞蛋論』。」一直都沒怎麼開口的張儒生抱著雙手笑著說道。

  「什麼雞蛋論?」

  「要說雞蛋論,那得假設一個概念,考古鑑定對象的真實性往往不容也不必質疑,至少基本不會有假冒偽贗之虞,其起點有若司法領域的『無罪推論』;而古玩鑑定對象的真實性是首先甚至是必須質疑的,畢竟古玩領域歷來都是假多而真少,其起點則有如司法領域的『有罪推論』。」

  「嗯,這個我倒是懂,以前上大學的時候,借同學的書看過,挺有意思的。」張天元點頭道。

  「懂無罪推論和有罪推論,這雞蛋論就不難理解了,『無罪推論』的考古鑑定非古不考、古而後考、考古之度,象給雞蛋分等級,也象在雞蛋裡面挑骨頭,無論最終是否挑得出骨頭,雞蛋已經首先是真的雞蛋,是不容置疑的真雞蛋,鑑定的結果可能會有好雞蛋、次雞蛋、壞雞蛋、有骨頭的雞蛋和沒有骨頭的雞蛋之分別,但鑑定結論絕對不會由雞蛋而變為鴨蛋、鵝蛋、恐龍蛋;而『有罪推論』的古玩鑑定則如於蛋山之中尋真蛋,不但蛋的真假未知待定,而且即使能斷定是真蛋,但最終的結論也未必就一定或只能是雞蛋,很有可能會是鴨蛋、鵝蛋甚至恐龍蛋。」張儒生解釋道。

  「原來是這麼個說法啊,倒是有些意思。」張天元還是頭一次聽說這麼新鮮的概念,一時竟有些激動了。

  「所以啊,干咱們這一行的,千萬千萬不能把考古鑑定和古玩鑑定搞混了,不然真得是要鬧出笑話來的,而且二者的目標也是截然不同的。」張儒生看著張天元,似乎覺得這年輕人相當孺子可教啊。

  「幾位專家。我以前採訪的時候,私底下聽有人說起過四個『凡是』,說是掌握了四個『凡是』,那就可以在鑑定節目裡無往而不利了,這是真的嗎?」王燁突然問道。

  「凡是未學過、未見過、未聽說過的或者凡是拿不準、說不清、想不到的一律劃歸新的、假的、贗的、臆造的!凡是有疑點、有疑問、有嫌疑的或者凡是有可能、有跡象、有疑慮的統統予以一票否決!堅持這四個『凡是』真的是既痛快淋漓又名利雙收,為在混亂、無知而又執著、火爆的古玩鑑定市場裡揚名立萬、蒙人騙錢的不二法門!是這四個凡是吧?」馬雍問道。

  「對對對,就是這四個凡是。」

  「秦館長啊。你看看,這都亂成什麼樣了,這些所謂的專家真是一點不知道羞恥啊,唉。」馬雍無奈地搖了搖頭,臉上有些無奈,有些哀嘆。

  「是啊馬老。就是有那麼一些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啊。」秦館長也是嘆息不已。

  張天元還是頭一次聽到四個「凡是」,乍一聽,這還真得是坑蒙拐騙的不二法門啊,不過這樣的專家,真不知道要坑掉多少好東西啊。真是太可恨了。

  ……

  車窗外的景色不斷飛馳而過,中巴車裡忽然間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在思考著剛剛談論的話題,對於這幾個人來說,真得是有些過於沉重了。

  竇曉玲覺得氣氛有些壓抑,就又開口了。

  「王燁,聽你說昨天在潘家園好像出了一件奇事啊,給大家說說嘛。也好解解悶。」

  王燁當然明白竇曉玲的意思,就笑了笑道:「這還真是奇事,據說啊,這有個人到了一家瓷器店,看到那架子上擺著一個沾滿了灰塵的瓷罐,然後就花了五千塊錢買下來了,那店主人高興啊。因為那罐子已經很久沒有人碰過了,放那兒還占地方,甚至都有幾次想要直接扔了算了。」

  「你說的那個罐子我見到過啊,不過當時看到布滿了灰塵。就沒仔細看,我想帝都的能人多得很,不可能錯過那東西,既然沒人看,那肯定就是東西不對。」君如海插了一句道。

  「那君老闆你可虧大了,你知道那東西是什麼嗎?」

  「聽店主說是乾陵年間的瓷器啊。」

  「錯了,那是一件明成化年間的青花瓷,用的是蘇麻離青繪製,就算是私底下的交易,也能賣到兩百萬左右呢。」王燁很是得意地說道,就好像那東西是他的似的。

  「不會吧!這是誰說的?」君如海問道。

  「潘家園有個韓國人朴老闆,您應該認識吧?」

  「認識認識,那個人雖然是韓國人,不過對瓷器的鑑別能力不比我差。」君如海點頭道。

  「這事兒就是從他那兒傳出來的,他都說是了,您還不信?那店主人聽到這事兒之後,那叫一個氣啊,當天就關了店門,說是要歇業十二天,好好冷靜一下,出去旅遊去。你想想啊,二百萬的東西給他五千塊就賣出去了,他能不受刺激嗎?」王燁笑道。

  「確實啊,這也太憋屈了吧。」

  「那還是沒緣,有緣的話,絕不會放他那兒那麼久了還沒認出來是什麼東西。」馬雍說道。

  「其實吧,我要說的奇事,這還不算什麼,最厲害的是,這個買了瓷器的人,後來去了一家文房四寶的商店,叫『雅人來』。」

  「那是新開的吧?」

  「沒錯,當時朴老闆也去了,那店主讓朴老闆寫一幅對聯,誰想到那個買了瓷器的人也和店主認識,就即興用拖把寫了幾個字,那叫一個龍飛鳳舞,令人讚不絕口,把草聖張旭的書法靈性全部都給體現出來了。」王燁豎起了大拇指說道:「對了,我拍了那人的字的照片,幾位要不要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