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灶燒不好,頂多丟車保帥,熱灶燒不好,才更容易抽不出手,進退兩難啊。」
張天元感慨道。
兩人聊了很長時間,香席也是到了末尾,眾位專家紛紛站了起來,送張天元離開定國寺。
「多謝諸位今天能陪我了解那麼多的好東西,那麼我就先告辭了啊。」
張天元走出定國寺,坐上車前往了表妹家中。
表妹的丈夫是個小學老師。
這會兒還沒放學,表妹給張天元沏了壺普洱茶。
張天元無聊中,端著茶杯走進了表妹丈夫的房間裡。
他的臥室一面牆有一個很大的落地窗,另外三面牆除了衣櫃和書櫃以外,牆壁上都被他貼上了密密麻麻的狗皮膏藥。
從成為學生那天開始,表妹的丈夫就會抄一些喜歡的古詩詞或者古文的段子貼在牆上當壁紙,一張張越貼越多。
張天元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些古詩詞。
「……吾讀秦紀,至於子嬰車裂趙高,未嘗不健其決,憐其志。嬰死生之義備矣。」
聽表妹說,古文他最喜歡《史記》,善敘事理,辯而不華,質而不俚,述往事思來者,太史公有筆有情,有筆不酸氣,情重不拖拉。
看上牆上幾大張紙抄下的秦始皇本紀,除了李斯和儒生的議論以及引賈誼的過秦論外,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句了。
「世言荊軻,其稱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馬生角』也,太過。又言荊軻傷秦王,皆非也。始公孫季功,董生與夏無且游,具知其事,為余道之如是。自曹沫至荊軻五人,此其義或成或不成,然其主意較然,不欺其志,名垂後世,豈妄也哉!」
刺客列傳他居然也是整篇抄下來的,裡面的行為張天元一直不甚理解,好像這些人都不把自己的生命當回事。
比如那位田光先生,說死就死了,難道不顧及家人朋友的感受嗎,但刺客列傳依然感人,後世寫刺客,筆力再無出其右者。
天雨粟馬生角,你想要回去是嗎?等到天上下米粟,馬頭上長出角來,我就放你回去。
他默默的看著。
押了口茶。
「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雲。天下君王至於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可謂至聖矣!」
孔子世家也是整篇抄下來貼上去的。
太史公在史記里多次寫到讀誰誰的書,想見其為人,欲觀其行事。可見他對於前輩高山的敬仰,當世知己的渴求。
孔子談生活,「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不如貧而樂道,富而知禮。」
孔子的智慧不是張天元這樣年紀和閱歷的人能理解的啊。
另一面牆上貼的是詩,唐詩居多,早年紅樓夢裡的都被我撕下來了,最多的還是白居易的,《長恨歌》《琵琶行》自然不在話下。
「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底層的辛苦,千年未易。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張天元記得,曾有人用此形容唐代的單色釉。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這句詩讓張天元想起王世襄母親金章的畫。
細風微柳,燕子繞樑。
至於「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句子,真讓人覺得怎會是出自一個十六歲少年之手呢?
詩仙筆下的唐人生活太浪漫,詩聖筆下的太沉重,初唐四傑的太清骨風俊,晚唐李商隱李賀的,雖然纏綿悱惻極盡能事,但不免讓人覺得隱晦迷離。
相對而言,張天元更喜歡白居易的詩,寫詩如寫史,多是百姓生活,底層的不易,平實道來哀而不傷,往往又切中自然和人間的真理,即使綴玉聯珠,也不生澀,朗朗上口。
第三面牆上,是主席的詩詞。
張天元也喜歡主席的詩詞,所謂ge迷mg的浪漫主義情懷,這份氣概,這種情懷,令人心生敬畏和佩服。
「丈夫何事足縈懷,要將宇宙看秭米。滄海橫流安足慮,世事紛紜何足理。」
「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
「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險峰」
「颯爽英姿五尺槍,曙光初照演兵場,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
「一篇讀罷頭飛雪,但記得斑斑點點,幾行陳跡,五帝三皇神聖事,騙了無涯過客,有多少風流人物,盜跖莊足喬流譽後,更陳王奮起揮鈸黃越,歌未竟,東方白。」
前五百年沒有人這樣寫,怕是後五百年也沒人再寫得出這樣的句子。
天下唯庸人無咎無譽。
轉悠了一會兒,表妹已經將飯做好了,她丈夫也從學校回來了。
兩人在桌上喝了幾杯酒。
表妹丈夫笑著問道:「這干古董的都挺神秘啊,到底是幹嘛的?」
張天元笑了笑道:「這個古董行當在外人看來頗多神秘,其實說『神秘』還抬舉它了。」
「前年些網絡電視一擁而上,抓住國人愛看熱鬧愛聽故事追逐暴利的浮躁心理,宣傳著什麼鑒腚估價撿漏的種種,現在呢,簡直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其實都走了兩個極端,任何一門生意也好,學問也好,都是各種人摻雜,什麼樣的都有,有正經的,有騙子,有混飯吃的,也有當事業去追求的,都有。」
「其實再放眼看去,哪行不是這樣呢?」
「大家吃著地溝油喝著毒牛奶看著鑒寶,大罵這社會的種種邪惡陰暗欺騙道德誠信缺失時……只曾有人想過,那些最基層的養牛者,為了謀生而混一口飯吃的地攤小販們,這個社會影響了他們什麼?他們又怎樣在這個種種行業基本誠信都被透支的情況下,去謀一個自己的生活呢?」
「一語中的啊!」
表妹丈夫點頭道:「很多事兒都是如此,沒有人願意去看問題的本質,畢竟大家都很忙,也沒那個閒工夫,底層人如何,誰在乎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