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九三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明清官窯都是宮廷畫家描繪,線條流暢精確。劉大彬從來不死照真品來畫,而是融會貫通,在領會宮廷畫法的精髓之後,套用典型的畫面布局,人物和風景比例,自行「創作」,信手畫來,天衣無縫。

  而一些低仿的畫者心裡沒底,才會用打底描摹的方法去依樣畫葫蘆,自然畫虎像貓,容易穿幫。

  另外自然就是完美去掉「賊光」。劉大彬說,如果用柴窯,就把劈柴先用鹽水浸泡一下再裝窯,鈉在高溫下氣化熏在釉面上,回燒出很柔和的「肉質感」,天然沒有「賊光」;如果用電窯或者氣窯,則需後期加工,或者是前期用電,後期用木炭;又或者在適當的時候往爐子裡加一些鹽水泡過的松樹枝,結果都是一樣的,像明清官窯真品一樣油潤、肥亮。

  還有個過程是必須的,那就是製造「包漿」。又稱「黑漆古」,是器物在悠悠歲月中因為灰塵、汗水,把玩者的手澤,或者土埋水浸,經久的摩挲,甚至空氣中射線的穿越,層層積澱,逐漸形成的表麵皮殼,顯露出一種溫存的舊氣。

  包漿無非是長期把玩摩擦造成的,劉大彬便僱傭一些老人,讓他們用比較細膩的獸皮去摩擦,加速形成包漿。對於這種加工方法,張天元竟在網上也能搜索到同樣的答案:除了獸皮,棉布也能製造包漿效果。

  如果嫌手工麻煩,還有人使用藥水浸泡的方法,現在西江陶瓷鎮高仿者早已經擯棄了早年的高錳酸鉀、氫氟酸等化學溶液的浸泡方法,因為很容易被識別出來,而且會傷害釉面,而改用自然物質配合研製的溶液推陳出新,給瓷器泡出「包漿」效果。

  瞞過專家,那還要瞞過科技測試。瓷器胎體用的是舊泥,化學成分與古瓷一致;釉面的年份則靠一種化學高手研製出來的藥水浸泡,泡的時間越長釉面「年份」就越久。

  說到藥水。劉大彬還說了個真實的笑話:有一次要做一件乾隆年間的高仿品,由於藥水浸泡時間偏長,拿到帝都做科技測試,竟然測出是400多年前明代的「真品」。他不得不返工。

  最後一招是「假心真皮」。打算拍出天價的高仿品,不妨找一個差不多年代的真品錦盒,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拿出來「上拍」,那就更加威風八面了。

  說實在的。聽完劉大彬這一番話,張天元幾乎是傻了眼了,連科技測試都能瞞過的瓷器,換了一般的專家,誰辨別的出來啊,那不是強人所難嗎?

  「其實我做這個還是心安理得的。」劉大彬突然笑了笑說道。

  「心安理得?」張天元愣住了,因為不管怎麼說,劉大彬的這種做法那都是造假啊,別人不找你麻煩也就是了,你居然還說自己心安理得?

  「我們是打開大門做高仿、賣高仿。賺的都是辛苦錢,騙人的不是我們,而是拍賣行、古玩店,我們為何心虛?」劉大彬聳了聳肩說道:「兄弟你應該去過西江陶瓷鎮吧?那裡的高仿者從來就不會遮遮掩掩。」

  關於劉大彬的這個說法,張天元倒是相信的。

  其實一些名聲在外的高仿大師,還喜歡複製知名作品,因為越是知名作品,越能凸顯其技藝精湛、堂堂正正。

  張天元認識一個姓黃的高仿大師,甚至還去過這位的家裡。

  在這個黃姓大師的展廳里,正中央陳列著兩件堪稱名動天下的瓷器高仿品。一件是「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圖罐」,一件是「萬曆五彩鹿紋罐」。前者在2005年英國佳士得拍賣行進行的「中國瓷器及藝術品」拍賣中,以1500多萬英鎊(合4億元人民幣)成交,拍出了當時中國瓷器的最高價。後者則是帝都故宮博物院的珍稀藏品。

  「『鬼谷子下山』拍出兩億多元。拍賣前在上浦、帝都、香港預展,我去現場看過,還託了熟人,摸了摸真品,把所有信息都記下來,拍賣一成功。我的十件仿品就直接上市,堂堂正正賣的是高仿工藝品,售價是兩萬八千元一個,一下子全部賣光,最後一件賣到十二萬元,現在流通市價已經要二十萬元。」姓黃的大師告訴張天元說。

  在這位大師的展廳裡頭,即便不是他親手製作的「鬼谷子下山」,目前售價也要900元。

  還有一位姓李的大師則仿製過2010年11月11日在英國拍賣的清乾隆官窯花瓶,當時真品以5160萬英鎊(約合5億元人民幣)成交,再次刷新中國瓷器拍賣價格的世界紀錄。

  「在拍賣的時候,我們就去觀摩過,很多人看不到的細節,我們會注意,所有的照片、尺寸記錄都有。現在仿製品在英國已經公開『上拍』,成交價是五萬英鎊。」姓李的大師說這話的時候很是坦蕩,就跟這會兒劉大彬的表情一樣。

  但即使是高仿品能賣到幾萬元至幾十萬元,在仿製者看來,他們掙的依然是「辛苦錢」。這位姓李的大師做了二十四年的高仿,覺得高仿的成本越來越高。

  他告訴張天元說:「真正完全還原古瓷的生產流程和原料成本太高了。比如元青花高仿,以前到山上撿青花料不用錢,現在買一斤成本要一萬元。前幾年一噸高嶺土六百元,現在要八千元,而一噸只能掏出三百斤使用。這些年我做高仿賺了不少錢,但也花了不少錢去研究。比如說宋影青,我會去上浦矽酸鹽研究所做分子分析,回來研究配方,回去再測,直到過關……胎體還沒做出來,已經花了不少錢。接下來描花、燒制……又是一系列很複雜的流程。」

  除了製作艱難之外,高仿行業的一個「潛規則」讓高仿者無法批量生產。

  這個張天元以前不知道,姓黃的和行李的大師也都沒告訴他,不過劉大彬卻很清楚,他告訴張天元說:「高仿瓷做得再像,也是養不大的兒子。仿第二個,之前的客人就跟你急:『我花了二三十萬元買你的高仿,你怎麼還賣給人家?我的就不值錢了!』現在我的生意里,最掙錢的都是日用瓷生產,單利小但是批量大;高仿幾乎不做了。可就是這樣,那鬼面人還是不肯放過我,從這個情況來看,鬼面人走的肯定不是正當的高仿生意,他們是把假的當成真得賣的。」

  劉大彬還為一件高仿藏品的所得算過帳,一件高仿的明清官窯,目前在西江陶瓷鎮的行價為兩萬至八萬元,一般都在境內外拍賣公司拍出,成交價是出廠價的十倍到一百倍!

  其實這個過程中真正的獲利者並不是高仿大師,反而是拍出高仿品的最後一個擁有者。

  「那你為什麼還要堅持練習這個技術呢?」張天元還是有點不能理解。

  「因為喜歡啊。你難道沒想過可以複製古人的經典嗎?如果一個人可以完美模仿唐伯虎的畫作,完美模仿畢卡索的畫作,相似度達到百分之百,那其實他的水平已經非常接近這些大師了,甚至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模仿的本身,就要求最起碼水平要達到這些大師的水準,否則的話只有空有其形,而沒有其神。」說到這裡,劉大彬就顯得非常激動。

  「對了,你知道我除了時大彬之外最佩服的人是誰嗎?」劉大彬突然問道。

  「誰啊?」

  「一個叫周丹泉的人!一個明代的仿瓷大師!」劉大彬回答道。

  說起周丹泉,那就不得不說一說明代中期的蘇城。

  明代中期之後的蘇城,繁華和奢侈之風領導著全國,甚至遠渡重洋傳播海外。到了萬曆年間,蘇城人的收藏之風,造園之風,把蘇城人的蘇式生活推向了一種輝煌的極致。

  曾經有人問張天元萬曆年間的蘇城是怎樣一種生活?張天元想了想道,當時蘇城的文人階層時尚做三件事;聽崑曲,看《金~瓶梅》,饋贈時大彬壺。

  他好歹是學考古的,歷史也看了不少,這樣的問題還是能回答出來的。

  由於蘇城文人的介入,此時的蘇城工藝得以突飛猛進;工藝不僅僅滿足實用的需要,更多的關注觀賞的精緻。如時大彬就是在這一時期,在蘇城文人品茶聽曲的旁觀過程中,潛移默化地把文化的氣息融入到了制壺的工藝之中。

  某種意義上講,作為宜~興人的時大彬,他的藝術生涯是在蘇城;是蘇城讓他從一名制壺工匠成就為一位傑出的制壺大師。

  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這時的蘇城湧現出許多能工巧匠;當然,當時的這些能工巧匠只是些默默無聞的耕耘者,他們有可能會出現在一些文人的筆下,留下一些零星的記述;至於說大師的稱謂都是後人給他們的讚頌。

  不像當下,大師滿天飛;窗前的繡娘是大師,公園裡擺攤寫字的是大師,連給人酌茶的童僕也可以冠以大師。

  周丹泉就是這一時期吳門典型的能工巧匠。他是一位仿定窯瓷的制瓷高手;他所燒制的仿定窯瓷人稱周窯。

  根據藍浦的《西江陶瓷鎮陶錄》記載:周窯,隆慶、萬曆中人,名丹泉,本吳門籍,來昌南造器,為當時名手。尤精仿古器。每一名品出,四方競重購之。(~^~)